第五十一章 青年(十二)
自從三爺那一次現身之後,淩曉的名字終於與沈隨鈺分割開,也不知到底是人民群眾終於擦亮了眼睛認清了真相,還是三爺的人在背後做了什麽手腳。
令淩曉有些驚訝的是,三爺真正的身份似乎的確沒有傳揚開來,大多數人都認為他隻是一名學校教授。
因為政府提倡教育,各個轄地的軍閥們也喜歡做出禮賢下士的模樣,無論心裏是否不屑一顧,也會將這些讀書人捧得高高的,以便讓他們在公眾麵前為自己說幾句好話,提升一下自己的輿論支持。所以在這個年代,大學教授是一個相當風光的職業,薪水充足、受人尊敬,即使出身寒微,也能憑著自己的本事與學識風光霽月。
雖然擺脫了沈隨鈺的名字,但是淩曉的煩惱卻並沒有結束,反倒有越演越烈之勢。
三爺無論走到哪都是令人難以忘懷的那類人,盡管他隻在淩曉的學校裏停留了十來分鍾,卻顯然成為了一段廣為流傳的佳話。見過他的總是纏著淩曉旁敲側擊他的消息,希望能再見一次,而沒見過的看其他人如此崇拜也不由得心動不已,更加想要親身接觸。淩曉被攪得煩不勝煩,就連看到三爺時也不由得多了幾分的怨氣。
淩曉終於明白了三爺為什麽總喜歡窩在自己的宅子裏,懶得外出走動了,經此一役,就連淩曉本人也不願意讓他出來了,簡直是平白給人添亂。
對此,三爺隻是笑得有幾分無辜,心下卻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倘若三爺當真想要不受到關注的話,也是可以做到的。他手下能人異士頗多,喬裝改扮不過是小菜一碟,隻是介於淩曉所展露出來的招蜂引蝶的能力,三爺還是覺得自己應當適當地展示一下自己,以便讓那些蠢蠢欲動的男人男孩們知難而退。
盡管這樣的舉動的確有些麻煩,三爺也不喜自己像是耍猴一樣被人圍觀,但是若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淩曉的歸屬問題,三爺本人還是可以勉強接受這樣的犧牲的。
淩家算不上什麽世家名門,淩家的女兒喜歡上大學教授,在大多數人眼中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更何況三爺的出色一傳十十傳百,良好的外表、談吐、修養與學識極大的彌補了在“家世”上的不足。
不過,對於淩父而言,女兒嫁給一個大學教授,顯然不如嫁給掌握滬市的軍閥手下得力的軍官更能給他帶來助力。在大多數掌權者眼裏,文人不過是賣弄賣弄筆杆子的家夥,平時有需要的時候鼓吹生勢,而若論到真正幹實事,卻是上不來台麵的了。
沒有錢,沒有權,隻不過有幾句好名聲而已,能有什麽太大的出息呢?
於是,當聽到傳言改變的時候,淩父可不像是當初那樣坐得住、甚至樂見其成了,直接黑了臉,將淩曉叫到了書房,詢問她關於這件事情的感想。
淩曉早就在等著這一天了,自然不可能否認,含羞帶怯地肯定了這一消息,還幹脆利落地補了一刀:“父親,您想要見見他嗎?”
“我工作忙碌,可沒有這樣的時間去見他!”見了家長的男友,就帶了幾分名正言順的意味,淩父氣得狠了,想也不想就拒絕,看著淩曉微露失望的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緩下了語氣,“都說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但是你怎可以如此不自重,竟然與一個男人私相授受甚至私定終身?!聽說你們男未婚女未嫁卻在大庭廣眾之下舉止親密,外麵都不知道傳成什麽樣子了,你讓為父的臉往哪兒擱?!”
淩曉笑容微淡,眼神也冷了下來。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又重了,淩父抓起放在書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大口,才勉強將心底的火壓了下去。
如今,劉銘帶軍隊在外麵連戰連捷,幾乎掌握了整個滬省,甚至還有繼續擴大地盤的趨勢,淩父自然不敢太過得罪淩曉,隻不過盡管他也知道自己很難掌控淩曉的婚事,但是她選擇的結婚人選未免也太令淩父失望了。
“沈中校是世家子弟,前途無量,我私底下也與他接觸了一番,發現他的人品也不錯,風評也是好的,哪裏比不上你看中的那個教書匠?”淩父難得地苦口婆心,“別看大學教授表麵上風光,但是這個時代真正有能力的都是手裏有槍、手下有兵的!曉曉,我知道你聰明,也有主意,這種大事上可千萬不能犯糊塗!”
淩曉嘴角含笑著聽了,心中卻想著倘若淩父知道自己現在正貶低的人到底是誰,不知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越想越覺得有趣,淩曉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隨後就立即看到了淩父若煤灰一般的臉色。
毫無疑問地,淩曉被淩父趕出了書房,她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膀,暗想自己的父親還真是越來越暴躁,也不知是不是很久沒有“發泄”的原因。頗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淩曉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喊管家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就回到房間去做功課了。
雖然已經成了三爺的女人,但是淩曉顯然不可能就此止步不前,不管今後她與三爺能走到哪一步,這些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是不可或缺的。分開,她可以借此活得更好,而如果能夠一直在一起,那麽她更是不能被三爺甩得太遠。
淩曉第一個家庭教師文瑾已經很少再教她什麽東西了,大多數都是淩曉遇到不懂的問題,再打電話請教他,現在與淩曉來往最密切的,是她的第二個家教,專門教授她經濟類知識的韓家麟。
淩曉與韓家麟之間的關係並不如與文瑾那般親密,畢竟文瑾算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為人也溫和善良。而韓家麟不同,他是個徹徹底底的商人,一舉一動都帶著精明與算計,這似乎成為了他的本能,誠然,淩曉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卻並沒有辦法像是與文瑾那樣交心、亦師亦友。
最近,韓家麟給淩曉的任務是理賬,似乎是一個商會的賬冊,他需要淩曉從中整理出這家商業行會的情況,越細致越好。
對於初次接觸這個的淩曉而言,這無疑是一件大任務,而且要憑借自己的力量與理解,不能求助別人。
花費了好幾個星期的時間,不僅僅是從賬冊上理解,還打聽了關於這家商會的風評傳言,淩曉終於將一切理得差不多了,今晚再歸納總結一下,基本上就可以交差了。
最後的收尾工作,淩曉做得很認真,她知道這是韓家麟給自己的一次測驗,也許測驗的結果還會被拿到三爺麵前。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關係的改變,淩曉越發不願意在三爺麵前表露出不足,從前她是小輩,做錯了事撒撒嬌也沒關係,但是如今她的目標可不僅僅是如此了,她想要和三爺並肩而立。
大概,這種想法在其他人眼裏隻是一個笑話,所以淩曉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隻是默默在心底裏立下了這樣一個目標。
一直整理到天蒙蒙亮,淩曉才完成了手頭的工作,交代管家將材料在明天一早送出後便撲上床蒙頭大睡,直到將近中午才醒過來。
吃完午飯之後,淩曉自然又是要去找三爺的。
剛出了們就正巧遇到來拜訪的沈隨鈺,淩曉這才知道自己的父親沒有出門,尚留在淩宅處理事務。
見到淩曉,沈隨鈺顯然有幾分的無措,白皙的麵頰也微微有些發紅,大概是因為前一段時間的流言。淩曉餘光看到司機很是關注這邊的情況,不由得嘴角微抽,匆匆地與沈隨鈺點頭打了個招呼便快步離開,甚至稱得上有幾分的失禮。
淩曉還記得先前三爺那被她蒙混過關的警告呢,雖然不知他是如何看出來的,但是顯然已經對沈隨鈺有所關注了,淩曉一點也不想頂風作案,再惹出三爺的懷疑。
雖然在心裏仍舊對於沈隨鈺有些意氣難平,不過淩曉知道,三爺可不會管這麽多,他必然不希望自己對於沈隨鈺過分關注,就算是伺機報複,也不願她將精力放在別的男人身上。
有了男人,就是麻煩。淩曉在心裏嘀咕著,彎腰上了車,卻也並不覺得這算是什麽負擔,比起過往的恩怨,顯然淩曉更加注重當下。若是為了已經過去的事情而惹惱了三爺,顯然是隻有傻子才會做的事情。
倘若沈隨鈺不要來礙她的事,也許就這麽將他丟到一邊也不算太糟……淩曉透過車窗看了一眼淩宅的大門,沈隨鈺正在與管家王伯低聲說著什麽,神態謙恭溫良,彬彬有禮。
淩曉收回視線,其實,她還是有些相信沈隨鈺的人品的,盡管上輩子在危急關頭舍了發妻護了心頭摯愛而有些不厚道,但是他也應當不會與淩父同流合汙,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來算計她。
心下微定,淩曉一路坐車去了孟家大宅,接著又直接被帶去了正院三爺的臥房。
雖然未婚女子頻繁出入男人的臥房算是相當不自愛的表現了,但是淩曉完全不在乎這些——她都自薦枕席過呢!還被拒絕了!
因為天氣很熱,屋裏放了冰盆溫度開了電扇也仍舊居高不下,三爺僅著了中衣,披著外衫,領口微敞著露出精致的鎖骨,看上去在自己的私人地盤上很是放鬆。不過,淩曉所關注的並不是悠閑疏懶散發著幾分誘惑味道的三爺,而是他手上拿著的一疊紙張。
在判明那疊紙到底是什麽之後,淩曉立即緊張了起來,舉步走到三爺的身側,乖巧地袖手而立,瞬時間便反射性地從戀人的位置回歸到了小時候那被考核的學生模樣——雖然早就想到韓家麟會將自己的考核送到三爺手上,但是淩曉卻沒有想到他的動作竟然這麽快。
看到淩曉的樣子,三爺失笑,又有些懊惱自己將這東西擺出來,瞬時間就奪走了淩曉的注意力,反倒讓他本身當了陪襯。三爺將手裏的紙張丟到一邊,拽著淩曉的手將她拉到自己的膝上。
前一秒還在等著聽訓,後一秒就被對方攬在懷裏動手動腳,淩曉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任憑三爺扣著她的後腦給了她一個綿長的深吻,暈暈乎乎間視線還是一個勁兒地往被丟在桌上的那一疊紙瞟,顯然還有些在狀況之外。
三爺甚是無奈,卻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一籌,抬手如淩曉所願地將那疊紙重新拿回手裏。
頓時,淩曉的身體緊繃了起來,表情也變得更為嚴肅,很難想象方才還一片旖旎。
“雖然還有些不足,但是總體而言做的還不錯。”三爺緩緩開口,看到淩曉微微放緩了臉色,雙眸忽閃忽閃地,壓抑著喜悅和激動。
三爺不由得有些不爽,總覺得自己的位置在淩曉心裏一跌再跌,甚至已經連考核成績都比不上了。
不過,就算再怎麽不滿,三爺也不會將這種想法放在臉上——這未免有些太掉價了——他抬手撫了撫淩曉的頭發,溫言道:“既然你對這類東西感興趣,又對這個商業行會已經有所了解了……”
頓了頓,引得淩曉有些迷茫又期待的目光直直看向自己,三爺這才微微一笑,將話補充完:“那麽以後,我就將它交給你,而你就開始學著打理它,如何?”
淩曉抓著三爺衣襟的手瞬時間收緊,眼睛亮得有些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