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少年(二十九)

翻看著一份又一份的文件,還有數張黑白的相片,白霞感到越來越絕望與恐懼。絕望於證據確鑿到她似乎連狡辯都無從下手,恐懼於淩曉的情報網如此發達,竟然能查找到她如此詳盡的一舉一動。

——不!不可能!淩曉不可能有那麽大的能耐!那麽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在暗中幫助她?為何如此心狠手辣,為何要將她這樣一個弱女子逼上絕路?!

白霞捏著手中的相片,遮掩住眸中的絕望與怨毒,抬起頭來的時候,卻又已然是脈脈含情、梨花帶雨:“我隻是……我隻是太喜歡你了,文斌……我想跟你在一起,卻知道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夠,所以才不得不……”

“太愛我?”宋文斌冷笑,“你這樣的愛我可承受不起!你這個——”最終,良好的教養仍舊還是沒有讓宋文斌吐出太過惡毒的言辭,他重重地一甩手,甩開白霞牽著他襯衫袖子的手,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曉曉早就提醒過我,讓我小心.女.人的花言巧語、惺惺作態,而我竟然還是栽在了這上麵,竟然還讓曉曉因此而——”緊緊握住拳,宋文斌憤恨地揮了一下,轉身快步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任憑白霞如何哭泣求饒,宋文斌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徑直上樓走向宋太太的房間。

宋太太早就聽到了一樓的動靜,剛打開書房的門想要詢問到底出了什麽事,就看到自己的兒子大步走來,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

自從叛逆期過去,宋太太就極少看到宋文斌如此不可自己的暴怒模樣,不由得大驚:“這到底是怎麽了?!”

宋文斌沒有回答,隻是沉默地走進書房,然後捂著臉坐在沙發上。

宋太太走到宋文斌的身邊,靠著他坐下,抬手摟住自己兒子的肩膀,柔聲喚道:“文斌?”

“母親,我真後悔……”宋文斌的聲音裏帶著幾分的嗚咽,這是他自長大後第一次在父母麵前露出這般脆弱的模樣,“我沒想到,我竟然被一個女人騙得這麽慘。成為了眾人的笑柄不說,連曉曉都失去了,而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她卻——!”

“冷靜一些,文斌。”即使心中急切,宋太太也不得不告誡自己要冷靜,才能勸慰自己的兒子,“告訴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麽,白霞——她到底做了什麽?”

“我和她發生關係,並非是她為了救我而迫不得已,反而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宋文斌深吸了一口氣,抹了抹臉,抬起頭,一向柔和帶笑的眼眸裏是從未有過的陰霾冷冽,“她與上次打傷我的人其實相互利用,她向他們透露了關於我的訊息,暗中協助他們將我灌醉,然後在我受傷逃跑的時候救了我,趁機在我的水裏下藥,接著——”

宋文斌的話很簡潔,顯然不想重複那一日的遭遇,更不想重新回顧自己被白霞欺騙的每一幕:“若非是今天有人寄給我那些證據,我也許會被蒙在鼓裏一輩子!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我……我真恨不得……”

“寄給你證據?”宋太太微微皺眉,抓住了重點,“是誰給你寄的?可信嗎?會不會是偽造的——”

“不可能是偽造!相片、口供、交易記錄,這些還能是假的?!”宋文斌有些暴躁地打斷宋太太的話,“我不在乎寄這些東西的人到底是誰,又有什麽目的,隻要這些是真的,那就足夠了!”

言罷,宋文斌希冀地看著母親:“將白霞趕走,好不好,母親?我是被陷害的,是無辜的,白霞才是罪魁禍首!若是曉曉知道這些——若是她知道,會原諒我嗎?”

原本就對淩曉的離開惦念不舍,隻不過礙於白霞的恩情又對她同樣有好感,宋文斌最終才選擇了白霞。如今證實一切都不過是假象,美好的麵具碎裂之後隻剩下醜陋不堪,令人見之作嘔,同時,淩曉的形象便在瞬時間更為清晰起來,簡直像是某種救贖。

看著宋文斌期盼的模樣,宋太太深深地歎了口氣:“曉曉,她不是那麽容易能回心轉意的,她——”她其實比白霞更加可怕——宋太太將最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握住了宋文斌的手,“她一向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放下了就是真正放下了,況且,你淩叔叔其實也早就為她相中了更好的婚約對象。”

“……是邵傑嗎?”宋文斌咬了咬牙,陰沉著麵孔說道。

宋太太默認了宋文斌的話,憐惜地看著自己一向出色、令人驕傲的兒子:“而且,我們也不能將白霞如何。”

“這是為什麽?!”宋文斌驚叫,他對於淩曉與邵傑的事情有所準備,雖然期待卻實際上並未抱太大的希望,卻沒想到自己竟然連白霞都無法對付。

“白霞,她其實應當姓淩,是你淩叔叔的私生女,曉曉的姐姐。”宋太太垂下視線,她自然也憤恨自己的兒子被白霞欺瞞利用,導致淩家父女名正言順地解除婚約,隻可惜,先前的一番運作卻讓他們如今進退維穀,“你淩叔叔不能認她入淩家,因為曉曉才是——也隻能是唯一的淩家大小姐,但是白霞畢竟是你淩叔叔的骨血,既然他將白霞托付給了我們家,我們——必然是要好好照顧的……”

“母親?!”宋文斌愕然,他完全不知其中的這些彎彎繞繞,更不知白霞竟然與淩家掛上了關係。既然白霞有淩家的血脈,那自然不可能像一般孤女那般隨意處置了。

聯想到那些資料上些的內容,並不蠢笨的宋文斌自然順藤摸瓜地猜測到了白霞真正的計劃,不由得更為齒冷,覺得當真是美人若蛇蠍。

“忍字頭上一把刀,文斌。”宋太太歎了口氣,“白霞已經是你記了名分的姨太太了,整個滬市都知道,為了淩家,更是為了我們宋家的顏麵,她——除不得啊!”

宋文斌頹然地耷拉下肩膀,整個人泛著心灰意懶的氣息。

宋太太看著心疼,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雖然我們不能將她趕出宋家,但是她在宋家過的是什麽日子我們也是能拿得了主意的。你淩叔叔對那白霞並不在意,而白霞更不可能在明麵上與淩家扯上什麽關係,我和你父親不會強求你對白霞如何,你盡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隻要——”宋太太狠狠咬了咬牙,“隻要她活著就好,我和你父親會管好她的嘴,不會任由她到處亂說的!”

宋文斌微驚,他的母親一向溫婉恬靜,這是第一次在他麵前表露出狠厲的一麵,但是怒火仍舊未熄的他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反倒同仇敵愾地感動於母親對他的體貼關懷,翻湧的負麵情緒也終於稍稍平靜了一些。

“是的,既然成了宋家的人,那麽如何處置,那就是宋家說的算了。”

當淩曉得知發生在宋家的遽變時,她正在與三爺對弈。聽到周宣華像是開玩笑說故事般的八卦完畢後,淩曉整個人都有些發愣,直到三爺有些不耐煩地拿墨玉棋子敲了敲棋盤,才讓她回過神來,卻完全忘了自己本來想好的路數。

凝視了棋盤片刻,實在靜不下心的淩曉有些耍賴地將手裏的白玉棋子丟回了棋盒,腆著臉看三爺的反應。

三爺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也跟著將手中的棋子放下,這種極度縱容的模樣讓從小被三爺嚴厲教導長大的淩曉萬分的不適。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並非是這個。

不用在棋局上費心,淩曉急切地詢問了周宣華好幾個問題,直到他都一一答了,才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下來。

周宣華見時機正好,便機靈得向三爺告辭,將獨處的時間留給了這兩個人,畢竟,他們之間肯定是有一些話要私下說的。

果不其然,當周宣華離開,隨手關上書房的門後,淩曉麵色複雜地看向三爺:“這……是您做的嗎?”

“是我。”三爺微笑頷首,似乎一切都很正常的模樣,“既然你下不了手去做,那我便替你做了就是了。”

“我也不是下不了手……”淩曉擔心三爺不滿她婦人之仁,連忙反駁,“我隻是覺得喪失的鬥誌的對手就根本稱不上對手,不值得我再浪費精力了。”

“你說得對。”三爺讚許地點了點頭,“做得也不錯。”

雖然被誇獎了,但是淩曉卻沒有絲毫的高興,反而忐忑地疑惑:“那為何三爺您——?”

“你若是要搜集那些資料的話,必然會耗費時間和精力,得不償失,但是於我而言也隻是動動口而已,根本不算是事兒。”三爺輕笑了一下,端起茶杯押了一口,“你覺得自己沒有什麽損失,可以輕輕鬆鬆地放過他們,而我卻是不行的。”頓了頓,三爺抬眼看向迷茫的淩曉,眼神裏溢滿了柔和與疼愛,“我說過的,凡是讓你委屈的,敢威脅到你的,我都不會放過,無論是什麽白霞、宋家,還是你的父親——對了,你的父親最近如何?藥效還好嗎?”

淩曉喉頭一哽,被三爺最後親切的問候弄得連連咳嗽了起來,半晌才在他含笑的目光中訕訕地點頭,幹笑道:“還好,還好……”

仿佛被淩曉的狼狽愉悅到一般,三爺輕笑了起來,滿是戲謔:“那藥若是長期服用,不僅會不育,大約連做那事的興致也會逐漸消失,年紀這麽大了,你父親也該好好修身養性一下了。”

淩曉窘然,她的父親還不到四十,正是男人最年富力強的黃金期,哪裏稱得上“年紀大”?而且,她當真不知道當一向風流慣了的淩父在麵對自己……不舉的事實時,將會是怎樣一番光景——三爺真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然是狠的,讓人毫無翻身的餘地,無論是對於淩父還是對於白霞。

失了淩家的庇護,又被宋文斌厭棄,白霞的這輩子大概應是被毀了,除非她能有自己上輩子的際遇,最終逃離依靠男人的命運,學會自己站起來——隻不過,即使是這樣,沒有男人庇護的女子們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就像她,不也是九死一生、顛沛流離,最終死的不明不白嗎?

上輩子一對人人稱讚的眷侶如今卻變成了兩看相厭的怨偶,淩曉當真不知是否該感慨造化弄人,雖說這其中也有她的不少功勞,但是白霞也應當算是咎由自取。

“你在擔心什麽?”三爺見淩曉目光微沉,詢問道。

“我也沒有擔心什麽,隻是想到了狗急還會跳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淩曉皺了皺眉,“既然將她逼上了絕路,那是否應該……”淩曉抬起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謹慎地在脖子上劃了一道。

“死掉,太便宜她了,就要生不如死才好。”三爺笑意盈盈地回答,“她將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用來懊悔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而且,我還需要她的聰明才智與堅強韌勁,折騰得宋家家宅難安呢!”

淩曉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看著三爺笑得越發柔和雅致,終於對淩父先前對他的評價有了深刻的體悟——他會笑著拿走別人的小命,更會笑著將人折磨地痛不欲生。

“至於你的擔憂,就早早將它丟到一邊吧,既然是我要做的,他們便必然沒有翻身的餘地。”三爺看到了淩曉神情的異樣,卻並未點破,也是時候讓她知道,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了,“白霞的事情你便不用管了,我保證,除非你刻意去打聽,不然從此以後她就會徹徹底底的消失在你的世界裏。”

既然三爺這樣說,那麽淩曉自然是相信的,也同樣對於如此狠辣毒厲的三爺接受良好。淩曉從未認為三爺是和善的人,若非是有這樣的手段,那麽他永遠不可嫩站在現在的位置上。

至於對待白霞,上輩子積怨甚深,這輩子又針鋒相對,淩曉向來對她沒有什麽富餘的同情心,既然確定她沒有報複回來的機會,那麽自然也沒有必要去掛懷了。

況且,淩曉不得不承認,與其看到宋文斌與白霞恩恩愛愛,她倒是更喜歡聽到他們之間爭吵翻臉相互拖後腿的消息,畢竟,這才應當被稱作是“複仇”,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