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爭吵
“不,你很好……”靈竹黯然地搖搖頭,“隻是我不能接受你……”
“為什麽不能?”席捷蹙眉,語氣陡然不爽起來。“難道你還掛念著流雲?”
靈竹沉默了陣,淡淡開口:“是……”
席捷突然拍了下桌子,力道大得把碗碟都震起。“他哪裏比我好,值得你這麽念念不忘?你說!”
瓷盤碰撞聲在靜謐的夜裏很是刺耳,靈竹不禁皺了皺眉,道:“喜歡一個人與他是否強大無關,即便流雲不是風主,甚至隻是凡人,我也願意守在他身邊。”
席捷緊緊攥著拳頭,胸口劇烈地起伏,呼氣聲都帶著濃鬱的怒火。他壓低聲音,以輕蔑的語氣說道:“你似乎忘了,他已經不要你了。現在除了我,沒有人願意收留你。”
靈竹聞言抬起頭,眼睛裏一片清明,直直地問道:“你找人冒充我,就是想拆散我們吧?”
席捷訝異地抬眉,又立刻掩飾地移開視線,故作鎮定地說:“我哪有功夫去操心那些,與我無關。”
見他不承認,靈竹也不多說,轉而道:“席捷,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逼得語苑姐妹自相殘殺、血洗臨巒、引誘傅恒叛變,一個陷阱連著一個陷阱,一句謊言跟隨一句謊言。我很好奇,什麽會有這麽大魔力,讓你如此喪心病狂、不擇手段!”
“夠了!”席捷忽地站起身,一掌拍在案上,竹桌應聲折斷,滿案珍饈玉盤皆墜地,嘩嘩啦啦碎成一片。
靈竹靜默地坐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暴怒的那人。
席捷俯身捏起她的下巴,惡狠狠的說:“我說了多少次,你都沒往心裏去!為了你!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是為了神祖!”靈竹突然吼了一聲。
席捷一愣,滿臉詫異。
“靈族幼主是神祖轉世,你當我不知道嗎?口口聲聲說是我,其實你隻是想把這副軀體束縛在身邊,有朝一日等神祖回來!要是我成了障礙,你會毫不猶豫地讓我魂飛魄散!席捷,你真當我是傻子,任你擺布嗎!”靈竹猛然站起身,推開呆住的席捷。
“丫頭,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席捷反應過來,開口解釋。
靈竹退後一步,戒備地看著他。“從你嘴裏說出的話,我一句都不信。”
席捷撫著胸口,一臉受傷。“丫頭,我是真的喜歡你……”
靈竹從鼻子裏笑了一聲,很輕地搖了下頭。不論流雲還是席捷,他們口中的“你”都不是自己,從來不是。“我不想再聽到類似的話!”
“那我不說了就是……”席捷委屈地盯著她,不安地說:“丫頭,我以後再也不對你發脾氣了,你不要走……”
“我能走到哪裏去?普天之下,有你找不到的地方嗎?”靈竹發完脾氣,頹喪地坐回竹椅上。
“這麽說,你不會離開我了?”一抹驚喜浮上眼角眉梢,席捷一步邁過狼籍的地麵,把靈竹攬入懷中。“擔心死我了……那些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生怕惹你生氣,然後一走了之……”
本應該囂張跋扈、無所顧忌的洗天山莊聖主,此刻卻瞻前顧後、束手束腳,暴虐之氣一掃而空。眼神濕潤潤的,語氣軟軟的,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若是他生氣、暴躁,靈竹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他吵,但隻要他一軟弱下來,靈竹就沒轍,什麽狠話都說不出口了。
或許心軟的人,當真成就不了大事。因為這個世界本是強者生弱者亡,不心狠手辣,根本站不住腳。
所以為了重新贏回神祖,他才把自己從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年,生生扭曲為殘暴無情的魔頭。
那一瞬間,靈竹似乎讀懂了席捷截然相反的雙重性格,也因此對他多了些憐憫和同情。畢竟無論他怎麽改變自己,神祖與他,終究不可能。
這樣想著,語氣不由得溫柔下來,靈竹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在安撫一隻焦慮不安的幼犬。“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邊,留心觀察傅恒的一舉一動,好確保流雲的安全。
明明是同樣的情況,自己卻不在意被利用或者當替身,處處為流雲著想。靈竹扯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再有道理的勸阻,都抵不住一段喜歡的心情。
明知會受傷,明知前路一片黑暗,卻依舊如飛蛾般,義無反顧地撲進去。
焚燒所有的理智以及顧慮,隻要能更接近光芒,縱使粉身碎骨,亦甘之如飴。
隻因那束火焰的名字,叫做流雲。
靈竹深深吸口氣,慢慢推開席捷,轉臉道:“我累了,想去休息。”
“可是你還沒有吃多少東西啊……”席捷打量了下不成樣的地麵,愧疚地說:“對不起,我現在去重做好麽?隻要等一下就好。”
“不用忙了,突然沒什麽胃口了。”靈竹擺擺手。
“那好吧,我去幫你倒熱水沐浴,這裏等下我來收拾,你不用操心。”
靈竹眨眨眼,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你收拾,本來就是你打碎的碗碟。暴殄天物,害得我沒吃飽飯,難道還想讓我收拾爛攤子嗎?”
席捷摸摸鼻尖,又撓了撓頭發,垂著頭耷拉著肩膀,仿佛是一個做錯了事被大人責罵的孩子。腿腳偷偷移動,灰溜溜地出了房間,往廚房走去。
靈竹看著月下那個清俊挺拔的背影,無奈地歎口氣。這世上也隻有他,能讓人又愛又恨,卻始終都不舍得傷害。
廚房後麵的小屋內,燈火通明,厚重的紅綢圍簾當中,放著一個半人高的大木桶。熱汽蒸騰,火紅嫩粉的花瓣灑滿水麵,如同一艘艘小船,在浩淼白霧間幽幽飄蕩。
靈竹抬腳跨進木桶裏,慢慢坐下身,水麵上漲,正好淹沒脖頸。往後一靠,靈竹舒服地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寧靜。
門卻突然被推開,冷風一下子吹了進來,鼓動紅簾。
靈竹皺眉,條件反射地伸出手去拿放在一旁的衣物,同時厲聲問道:“誰?”
腳步聲很輕,也很快,靈竹還沒來得及套上袖子,紅簾就已經被撩起。一襲白紗,款款飄了進來,如同臘月的白雪。
靈竹舒了口氣,放下衣服重新坐回水中,抬眉道:“怎麽也不打聲招呼,害得我白揪心一場……”無意中一瞥,發現她眼圈紅紅的,急忙坐直身子,正色道:“你哭了……出什麽事了嗎?”
羽織不自然地偏過頭,站在幾步外,別扭地說:“不用你管,少裝好心。”
靈竹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輕笑一聲,無所謂地攤攤手,靠回木桶上。“不識好人心呐,隨便吧,反正你是席捷養的狐狸,又不是我的。”
提到席捷,羽織臉色變了變,半晌幽幽開口:“你不會讓聖主難過吧?”
“怎麽突然說這個?”靈竹詫異地挑眉,莫名其妙地打量她幾眼,想著她一貫橫豎看自己不順眼的表現,猶豫地問:“難道你……”
“沒錯!我就是喜歡聖主!”羽織脫口而出。
靈竹問的時候很沒底氣,隻是有點小小的懷疑,沒想到她那麽大方直接地承認了,被震撼得一時無言。費力地思索了很久,才問道:“他哪裏吸引你了?”一狐一人,雖然都是仙,但還是覺得有些駭人聽聞。
“聖主哪裏都好!”羽織揚著臉,滿麵驕傲,崇敬,還有強烈的自信。“隻要是個女子,就都會喜歡他!”
“我怎麽就不覺得……”靈竹搔搔腦袋,試圖勸說道:“聽說你的年齡在狐仙中還算小孩子,所以你可能不明白,像席捷這種又壞又拽的人,你現在或許覺得很酷很有魅力,但等你年紀再大些就會知道,還是溫和謙恭內斂深邃的男子更好,更值得依靠,就像……”
就像流雲……
靈竹急忙收口,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羽織對她剩下的半句話不感興趣,自顧自地說下去:“那麽多人喜歡聖主,他偏偏挑中了你,我比不上,認了。但你不能讓聖主難過,否則我就會對你不客氣!憑你現在的本事,根本不是我對手!”
“其實我更希望你能把他搶走。”靈竹一臉真誠,不過說出來的話很欠揍。“被他挑中,我也很抑鬱的。”
羽織的臉色果然更難看了,丟下一句“不知珍惜的白癡!”,便氣呼呼地甩袖奔了出去。
紅簾從半空緩緩落下,靈竹盯著半開的竹門,好笑地吐了口氣。還真是小孩子脾氣呢,稍微逗逗就急了。不過比起狡詐陰險的織姬,靈竹覺得,還是剛才紅著眼眶氣鼓鼓的羽織更可愛。
本性純良的孩子,不該雙手沾滿血腥的。
席捷雖寵她,卻不叫她健康成長。因此本質上,她隻是一顆好用的棋子麽。隻不過自小在自己身邊長大,所以多了份包容,僅此而已。
水溫已經沒有最初那麽燙了,靈竹泡得也差不多了,索性跨出木桶,擦拭水跡,換上新衣。
係好最後一根帶子,靈竹保持低頭的姿勢,驀然有些心疼。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對一腔赤誠真心的羽織來說,也太殘酷了。
吱嘎一聲,竹門被拉開,靈竹一抬眸,便看到站在院中滿肩月輝的席捷。“你在這兒做什麽?”
席捷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巾帕,挑起她如絲長發,細細地擦拭起來。眉眼彎彎,笑如春風。“幫你擦幹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