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被欺騙的真相,靈竹的淚水

清風吹過,幾瓣桃花落下,男孩泄氣地哼了一聲,賭氣地踢飛腳邊的石子。

看起來十二三歲的年紀,身體像竹筍一樣飛快拔升,穿了一件青色長衫,站在滿園粉色桃花裏,顯得清俊純麗。容貌長開了,皮膚雪白,吹彈可破,鼻子嬌小挺翹,眉毛修長如黛,隻是眼睛越發細長,睫毛濃密,無意間側眸,便美得令人窒息。

“小捷,你又在偷懶。”花枝綽約間走來一個女子,眉宇間仙氣飄逸,正氣浩然。

“神祖。”男孩委屈地抿著嘴,單膝跪地。

“起來吧,我教你。”女子握住他的手,輕輕拉起,然後站到他身後,把他護在懷裏,一招一式親手教他,極為認真。而懷裏的男孩卻有些心不在焉,於是她停下來,問道:“你在想什麽?”

男孩現在已經長得很高了,回過頭來視線正好與她的雙眸平齊。距離太近,以至於呼出的氣體在兩人臉部之間遊蕩,暖暖的,貼在皮膚上,有種微妙的感覺。

男孩紅了臉,白白的皮膚變得粉嫩嫩的,像熟透的水蜜桃,煞是可愛。他害羞而緊張地眨著眼睛,輕聲問道:“神祖,我可以娶你麽?”

“誒?”女子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一時錯愕,漂亮的眼睛微微睜大。不一會兒又恢複正常,柔柔的笑意蕩漾在雙眸裏。“要等你長大,變得很強。”

“很強是多強?”

“就是可以打敗任何人,把全天下都控製在手裏。”

“那等我長大了,變成了那樣的強者,神祖就一定會嫁給我麽?”

“嗯。”

“沒騙我?”

“沒騙你。”

心口一陣抽痛,靈竹驀地停住腳步,痛苦地彎下腰,緊緊抓著胸口的衣料。

“怎麽了?”走在前麵帶路的席捷見狀趕緊回身,低頭焦急地詢問,卻在看清黑發遮蓋後的臉頰時,臉色大變。他驚慌失措地抓住靈竹的肩膀,急急地問到:“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靈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但眼淚就是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地往下落。她抽噎著,視線望向不遠處的冰棺,喃喃地說:“小捷……”

席捷猛然鬆開手,麵具後的眼睛裏驚喜與擔憂錯雜糾葛。

靈竹的注意力全在冰棺上,剛被放開,就踉蹌著向著它奔去。

“小捷……小捷……”她撫摸著冰棺裏男子冰冷的臉,一聲聲地輕喚,滿眼的慈愛。

心口被一種莫名的感情充得慢慢的,像是前世愛恨糾葛、被迫分離的親人,今生終得相見。

“神祖,我很帥氣吧?”少年手持一柄細劍,長身玉立在竹林中,黑亮的發絲迎風飛舞,滿臉稚氣和得意。

“神祖,這是我撿來的小狐狸!”少年懷裏抱著一隻剛斷奶不久的雪狐,因為被母狐拋棄,餓了太久,眼睛虛弱地眯著,毛色也呈現暗淡的淺灰。少年臉上和衣服上滿是灰塵,襯得眼睛越發剔透閃亮。他緊緊地抱著小雪狐,試探地問:“我可以養它麽?”

“神祖!劉大廚偷偷藏好吃的!可惜被我發現,全偷來了!哈哈!”風一般的身影闖入大殿,少年放下衣擺,把用油紙包好的點心一塊塊放進桌上的盤子裏,而後拆開一塊,討好地眯著眼撒嬌:“神祖,嚐嚐看麽!”

“啊!好丟人,一條都抓不到……”全身水淋淋的少年泄氣地坐在溪水裏,紅色的小魚挑釁地在他身邊遊來遊去。他可憐兮兮地嘟著嘴,求安慰地看向岸上的女子。“神祖,水族的靈術好難呀……”

“呼!好燙!”冬日暖閣裏,少年披著一床棉被坐在用來取暖的銅鼎邊,試圖從碳灰中扒出烤得軟糯可口的紅薯,被燙得倒吸冷氣,雙手捏著耳朵,一臉貪吃鬼的模樣。他問對麵專心寫字的女子:“神祖,你要不要吃啊?很甜的!”

“神祖!”

“神祖~”

“神祖……”

一聲聲的呼喚,或驚歎、或撒嬌、或委屈,簡單的兩個字,卻被那個少年詮釋成無數種複雜的感情。但那些各不相同感情背後,都深藏著同一種深情,如同發酵的酒,日子越長,就越醇厚,越濃鬱。

那就是,依戀。

眼前的男子,比記憶中的稍大幾歲,眉眼間的青澀盡數褪去,越發顯得高貴風華,清雅絕麗。尤其那雙眼睛,極其細長,睫毛濃密如蝶翼,若是睜開,定會散發出奪人心魄的魅力。

隻是……

靈竹眉頭緊鎖,輕輕撫上他的長發。那如水的黑亮,如今卻已褪成霜白。

席捷站在她身側,見她神色憂傷地把銀發貼在臉頰上,便開口道:“一千年了,你保得住我當年的容貌,卻擦不去流年的印記。”

靈竹聞聲抬頭看向他,白色的麵具突然間無比刺眼。她問:“你的肉身,是我留下的?”

席捷點頭。“並且還讓魂族人代代守護,確保萬無一失。”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落葉歸根,故去便化為塵泥,與天地融為一體,這才是自然的結局。刻意違抗天理,留下肉身,甚至還用靈術封住容貌,這是為何。

席捷頓了下,眼神糾結而痛苦。過了好一會兒,他幽幽歎了口氣,像是催眠般地道:“你隻用記得是因為你愛我便好,其他的,就不要再記起了……”

愛……嗎……

原來那個讓席捷等待一千年的人,竟是神祖……

眾生之神,萬靈之祖。

真正正正的天下無雙,日月同輝。

是她那樣的女子的話,直到歲月的盡頭、直到天地再次洪荒,都是忘不掉的。一千年的等待,現在看來,真的不算什麽了。

靈竹默默坐到冰涼的石製地板上,密室中四處密封,隻有數根白蠟靜靜燃燒。周圍肅穆而幽冷,棺材的玄冰悄然融化,白蒙蒙的霧氣若有若無地升騰。

神祖與席捷是前世未能相守的戀人,靈族幼主與流雲是今生的竹馬青梅,而靈族幼主又是神祖的轉世……

所以席捷想從流雲身邊搶走她麽?

心底驀地失落起來,靈竹緩緩閉上雙眼,用力咬著自己的食指,試圖用疼痛讓自己混亂的大腦變得清晰。

席捷驚訝地強行從她口中拔出手指,眼眶紅紅地吼道:“承認你愛我就這麽難嗎!你寧可自殘,都不願意把心意說出口!”

“不是!”靈竹站起身,委屈地瞪向他,心裏酸酸的,好多話堵在喉嚨裏,卻說不出口。

流雲傾心的人是靈族幼主,席捷惦念的人也是靈族幼主。想的是她,愛的是她,放不下的是她,那你們就去找她,讓她回來啊,管我什麽事!我隻是個身份不明、沒人需要的陌生人罷了,憑什麽要我一邊接受著你們的好,一邊不停地告訴自己那是假的,在他們眼中,自己隻是個替身罷了。

但你們知不知道!我也是個有血有肉,會動心的人啊……

淚水無聲地滑落,叮咚滴在石板上,碎成無數顆。

席捷睜大眼睛,想為她拭淚,但看著她惡狠狠、突然冷漠疏離起來的神色,手便僵在空中,不敢再靠近。他無措地輕喚:“丫頭,你……”

“你們都在利用我……”哽咽聲一出,便再也壓抑不住。靈竹捂住臉哭得不能自已,淚珠匯聚成水流,從指縫中緩緩淌出。

流雲曾說:“我愛你,直至時間盡頭,天塹洪荒。”

他還說過:“時間,可以讓人看清自己的感情。”

如今我終於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也終於看清,你的愛是假,我卻毫無懷疑地相信是真……

“騙子!全是騙子!”靈竹咬著下唇,想逼自己停止這沒出息的哭泣,卻是徒勞。

席捷蹲下身,心疼地看著她,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他瞥了眼冰棺裏躺著的身體,心裏一陣懊惱。

要是魂魄在自己的身體裏,我一定早就把你擁進懷中,輕輕吻去你的眼淚。但現在不是,我不能允許別的身子觸碰你,所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傷心,除了陪伴,什麽都做不了。

痛惜地看了一會兒,席捷從她含混的話語中猜出原因,便問:“流雲讓你難過,我幫你教訓他出氣好不好?”

被騙取錢財,還可以掙回來,隻是費些精力。

被騙取信任,大不了罵著無情無義把人暴打一頓,從此恩斷義絕,一刀兩斷。

但被騙取感情,真的是一件有火發不出、有恨不能報的憋屈事。何況,真的陷進去的話,是會軟弱到連恨都提不起的。

靈竹一遍遍地搖頭,淚眼朦朧地拉住席倢的衣袖,抽噎著說:“你不能……我做不到……”

席捷無奈地歎氣,道:“丫頭,是我的錯,若是我可以早些練成移魂之術,就能早些找到你,陪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不讓你從別人那兒受一點委屈。”

他的語氣讓靈竹突然想到流雲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我在你身邊,你可以一直任性胡來”,於是哭得更慘了。

趁著換氣的空隙,還斷斷續續地說:“你也是騙子……我不會再相信你們任何人了……耍我很開心嗎……我不是靈族幼主,所以就要被你們這樣欺負麽……你們太過分了……”

“我從來沒把你當成她!一句都沒有騙過你!”席捷慌忙解釋。

“那你說我到底是誰?”靈竹紅腫著眼睛瞪向席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