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老魂主的奇異遺言

流雲笑起來。“乾曜,垣已,槿澗,你們已經到了啊。”

乾曜奔了過來,像是一團火撲來。“你們居然才來,我們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流雲拍拍他的肩膀。“稍安勿躁,不要著急。”

槿澗看到靈竹,問道:“你有沒有遇見祈歲?他走時還跟你說什麽沒?”

靈竹搖頭,餘光看到垣已一臉冰冷,本能地瑟縮,躲到流雲身後去了。

流雲揉揉她的頭發,低聲安慰。“沒事的,垣已就是那副表情,我和他認識十年也沒見他笑過。”然後又對眾人說:“可能他和宛晝正在路上,我們再等等吧。”

一群人站在湖邊,眺望山水風景。槿澗走到霽雪身邊,伸手戳戳他的胳膊,好奇地問道:“你怎麽了?今天好像很低落的樣子,被哪個姐姐甩了嗎?”

霽雪一扇子打開她的手。“從來是你雪哥哥我甩人,哪裏輪到別人甩我,小孩子家胡說八道。”

“可是繚珂姐姐讓我轉告你,她要嫁人了,不能等你了,希望你能原諒她。”

“你告訴她放心好了,我不會怪她的,還有,祝她幸福。”

“誒,你不是喜歡繚珂姐姐嗎,怎麽她要嫁人,你一點都不傷心,還一副輕鬆多了的表情。”

“你還小呢,說了也不明白。”

“切,沒意思,你們大人真奇怪。”槿澗覺得無趣走開了,拽著乾曜的胳膊撒嬌。“曜哥哥,我們捉魚烤來吃吧?”

乾曜也正無聊,二話不說同意了,槿澗高興地跳起來,雙手齊下,刹那間岸邊的碎石上就出現十幾條活蹦亂跳的大魚。

垣已蹲下身,拿起幾塊手掌般大小的石塊,放在掌心,兩手往裏一壓,石塊變成薄薄一片,仿若刀刃。他連續做了幾個石刀,遞給流雲乾曜和霽雪。

霽雪撇撇嘴站到旁邊,說:“我才不要殺魚,太沒有美感了,還會沾上一身腥氣。”

垣已也不勉強,見他不接就算了,低頭對著魚肚子一劃,自顧自地清理內髒去了。

流雲對靈竹說了句“魚掙紮的話會濺起血水來的,你站遠點,小心沾到身上”,便和乾曜一起加入殺魚大軍。

槿澗跑到旁邊樹林挑了些細樹枝,抱了過來,正好魚都宰殺幹淨,衝洗完畢。

三個人一起把魚串到樹枝上,一隻隻遞給乾曜。乾曜接過來拿在手裏,張開右手對著魚身放出火焰,魚肉滋滋響起,不一會便飄出誘人的香味。

流雲接過來遞給靈竹,囑咐道:“小心點吃,燙。”

靈竹驚奇非常,早就聽祈歲說過烤魚吃的事情,親眼看到後還是覺得很神奇。

這樣想著吹吹熱氣小心咬了一口魚肉,鮮味繞著舌頭打轉,雖然沒有調料,卻也非常好吃。

眾人正吃著,流雲忽然轉頭說了句“宛晝來了。”

靈竹聞聲去看,果然見不遠處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姑娘,寬腰帶上繡著玫瑰花,袖子上部係著蝴蝶絲帶,輕紗隨風飄擺,衣袖成波浪狀,每個波紋末端都繡著玫瑰,並綴著紫水晶,頭上戴著銀色鏈子,中間鑲著一大兩小三顆紫晶。

她站在那裏,周身都圍繞著金色的光芒,走過的地方,全都飄著如螢火蟲般的點點明光。

“怎麽就你自己,阿祈呢?”乾曜站起來,等不及她走近就喊道。

宛晝臉上帶著疲倦,聲音悲涼。“老魂主,快撐不住了……”

“什麽?”眾人全驚了,連一直麵無表情的垣已都帶上了表情,不過看起來很扭曲。

“祈歲收到消息立刻趕回九曲寒煙穀去了,讓我來跟你們聚合。”宛晝的眉毛大幅度地皺起,眼角濕潤。“我們現在趕過去的話,說不定還能見上最後一麵。”

“走!立刻去!”乾曜一把扔掉魚,說著就要啟程。

槿澗拉住他,說到:“別急,讓我找艘船來,走水路會快些。”

半個時辰後,槿澗不知道從哪兒弄了艘小船,吆喝眾人上來。

槿澗站在船尾,用靈力讓水推船,流雲站在船頭,用靈力朝風帆上鼓風。

靈竹站在他身邊,想說點什麽緩和悲傷的氣氛,一開口卻是:“老魂主是一個怎樣的人?我有沒有見過他?”

流雲閉上雙眼,想了一會兒。“他是七神族的支柱。不論如何動蕩,他都鎮定自若,穩操勝券,有他在,我們很安心,從來不會擔憂。”

這樣一說,靈竹就明白為何眾人如此傷心,因為這樣的人物離去,就如天塌。

想了下,安慰道:“還有祈歲,他一定會成長為老魂主那樣的人物,七神族沒有失去支柱,你們還在,七主還在。”

流雲猛然睜大眼,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麽一樣,氣場陡然淩厲起來。他握住靈竹的手,感激一笑。“我明白了。”

魂族居住的九曲寒煙穀被兩股水流包圍,入口處終年濃霧繚繞,伸手不見五指。流雲和槿澗掌握方向,時左時右,毫無章法,像是在走迷宮。不知道過了有多久,煙霧漸漸散去,一片城池像是嵌在山上般,震撼地映入眼簾。

船駛到渡口,守衛的士兵見船眼生,走上前巡查,見到流雲後收起長槍,單膝跪地。“風主。”

船廂裏的乾曜兩三步跳下船上了岸,一把抓起還想請安的衛兵,嚷嚷道:“快帶我們去見老魂主!”

衛兵轉頭看到其他幾人,露出驚訝的神色。“六主,請隨我來。”

乾曜氣勢洶洶走在最前頭,隨後是霽雪垣已,中間站著槿澗和宛晝,流雲隨靈竹走在最後,七人均長發拖地錦袍華服,走在一起隻覺靈力四溢空氣都震蕩起來。

沿著山路走過去,一路皆是長發齊腰的魂族人,見到他們隔了老遠也行禮問安。

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終於來到主殿,屋簷下黑底紅字的魂旗在陰暗的天空下不安地飄蕩,兩旁的侍女垂首肅穆地站立,臉上帶著不可掩飾的哀傷。

“晚了嗎?”霽雪收起扇子,臉上是難得一見的悲涼。

“我不信!”槿澗推開乾曜和霽雪,跑向前去,水藍色的裙擺搖曳如溪流。眾人咬咬牙,眉頭緊皺,趕緊跟了上去。

大理石路的盡頭,兩扇高聳的雕花木門緩緩開啟,黑底紅邊的床幃飄起,像是悠悠飄蕩的靈魂。

碩大的殿內,深綠色的大理石刺骨冰涼,侍女跪了一地。正中一張大床,祈歲跪在旁邊,雙眼微紅,緊緊握著一隻骨瘦如柴的手。

他聞聲抬起頭來,看到走進來的七人,唇微微顫動。“你們來了……”

靈竹走近,看到床上躺著的人,分明隻是英俊的中年人的臉,頭發卻如雪般白,散在黑色的被子上,刺眼的淒涼。

那人眼睛深深瞘陷,鼻骨挺拔,嘴唇發青,臉色憔悴毫無血色,若不是胸口的被子微微起伏,會讓人覺得已經死去。

他閉著眼睛,十分疲憊,卻勉強撐著一口氣,看樣子是在等人。

祈歲直起身,貼上前,小聲說到:“魂父,他們來了。”

過了一會兒,那人因缺水而略微枯皺的眼皮緩慢抬起,琉璃色的眼睛轉動,吃力地分辨床邊站著的人。

而七人均刻意屏氣,麵色沉重。

視線最終停在一個人身上,祈歲回頭去看,微微吃驚。

同樣受驚的,還有靈竹。

“是我嗎?”靈竹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看到七人點頭,才走到床邊,跪了下來。

老魂主留戀地看著靈竹,露出虛弱的笑容。“您來了……”

靈竹雖然跟其他人一樣不明白為什麽他會對地位明顯低很多的自己用敬稱,但眼下不是糾結那個的時候,隻好點頭認了下來。“我來了,來看看您。”

“不才活到今日,四十餘年,雖未有多大建樹,但自認無愧於七族。”老魂主極緩慢地說著,語調輕飄,氣若遊絲。“而今發已衰白,風塵覆蓋,也不奢求重來。死前能見到您一麵,此生無憾。”

靈竹心裏一陣酸澀,淚珠撲簌低落,雙手握住他的左手。“老魂主,您會長活一世的。”

老魂主笑著,帶著看開塵世的平靜,無欲無求,無悲無喜。他轉眸看向祈歲,“祈兒,答應魂父,拚死,也要保她周全。”

“是,魂父,祈兒牢記於心,沒齒不忘。”祈歲神色莊重,像是賭上生命。

老魂主放心地長舒一口氣,看著靈竹,慢慢合上雙眼。

他看著自己,靈竹卻覺得他在看另一個人,那臉上的崇敬,像是對著神明。

“魂父!”祈歲猛地睜大雙眼,近乎目眥盡裂,這一聲吼,貫徹整個大殿。

“老魂主!”周圍的人也悲痛地喊了起來,殿裏一時鋪天蓋地,滿是哭聲。

槿澗哭得站不穩,靠在宛晝懷裏,宛晝閉著眼,淚水卻悄聲滑落。霽雪紅了眼圈,使勁地扇動羽扇,試圖把淚水趕回去。乾曜一臉難以接受,垣已移開視線背過身去,流雲靜靜地站著,發絲和挽聯一起飄蕩。

再強大的人,也有離開的那天。

最厲害的,永遠是天意;最強悍的,永遠是命運;最無奈的,永遠是逝去。

它讓事情變得簡單,讓人變得善良,讓回憶變得綿長。

蓋棺定論,過盡此生,最終留下的,是墓碑上的兩行。

燭光滅,殘香熄,屬於一個人的一生,已經成為過去。

薤上露,何以晞。露晞明朝更覆落,人死一去何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