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糾結
流雲難以置信地問:“你真的見到一隻雪狐?”
靈竹點點頭。“但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夢裏見到的,反正很詭異就是了。”
“它有沒有對你做什麽?”流雲神色緊張起來。
“沒有,它隻是站在窗外,笑了笑而已。”
霽雪神色複雜地看向靈竹。“狐生性多疑,不喜與人接觸,它既然對你笑,說明……它盯上你了!”
“這該如何是好?竹妹妹會有危險嗎?”舞桐擔憂地說。
靈竹毫無懼色,依舊笑嗬嗬的,道:“舞姐姐不用擔心,有沒有狐妖還不一定呢。就算真的有,也沒什麽,我沒感覺到敵意。”
“你一向遲鈍,分得清什麽是敵意麽?”流雲半是埋怨半是擔憂地說,“最近一段時間別亂走了,乖乖呆在我身邊,知道了麽?”
四人剛回到宴月樓,就感覺氣氛異常,本該熱鬧的大堂裏沒有賓客,連打下手的小廝都不見蹤影。麻雀拍著翅膀四周亂飛,時不時落在桌案上,啄食殘留的米粒。丁勇一個人守在門口,平日裏囂張到不可一世的吳量竟然不在。
舞桐便問:“吳量呢?”
丁勇湊近,神色詭異,刻意壓低聲音,說:“他可能中邪了!”
“什麽?”舞桐驚訝。
“昨晚送趙家公子和孫老頭回去,天快亮了才回來,回來時就是一副見鬼了的表情,神神叨叨的,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語什麽。過了沒多久,街上就傳來狐妖害人的消息。我們都懷疑,吳量是見了狐妖,被嚇瘋了。”
舞桐將信將疑。“快帶我去看看!”
丁勇帶著四人去了後院,家丁夥夫小廝賬房見舞桐回來,紛紛退開,讓出一條路。
隻見威風凜凜的吳量蜷縮在床角,用被子裹住全身,隻露一雙眼出來,畏懼地盯著眾人。
舞桐上前走了幾步,喚他。“吳量?”
風從窗子裏吹進來,拂起她雪白的衣紗。安靜的吳量突然發起狂來,一把丟過被子,又抓起枕頭砸向舞桐。“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舞桐慌忙躲開,不再敢往前走,站在原地,試探地問:“吳量,你還知道我是誰嗎?”
吳量完全不理會外界,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抱著頭,痛苦地瑟縮著,聲音顫抖,一遍遍嘟囔:“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他的妻子李絲慌忙跑過去,輕輕把他攬進懷裏,溫柔地拍著他的背,低喃:“不怕,不怕,我在這裏。”等他安靜下來,才抬頭對舞桐歉意一笑。
舞桐轉身問旁邊的賬房:“派人去請大夫了嗎?”
賬房道:“請了,但大夫一聽病狀,都不敢來。”
“罷了,去抓些安神的草藥,熬給他喝吧。”
“是。”賬房走出去,準備從庫房裏拿錢。
“都散了吧,去做事,別對外亂說。”舞桐遣散看熱鬧的眾人,又對李絲說,“等草藥抓回來,我讓人煎好端給你。他隻是受驚過度,一時迷了心竅,等喝完藥睡一覺,醒來說不定就全好了。”
李絲抿起嘴,感激地用力點頭。
院子裏,魚池旁,穿著大紅小夾襖的男孩蹲在地上,托著臉盯著水中的魚看,紋絲不動。
“吳吉?”昨天見麵時,他正舉著一串彤紅晶亮的糖葫蘆,邊開心地啃咬邊跳著腳看天邊的煙花,臉頰上的酒窩仿佛盛滿蜂蜜,笑容甜蜜無比,那神態有幾分像自己的弟弟。靈竹突然愣住了,弟弟?叫什麽來著?怎麽想不起來了?
流雲握著她的手往池塘邊走,見她停下,便問:“怎麽了?”
靈竹愕然地看向流雲,心想,自己來這個國家不過幾日,卻忘得特別快,仿佛一日十年。
“怎麽一副丟了魂的樣子?”流雲在她眼前擺了擺手,見她依然眼神發直,便掐了下她的臉頰。
“雲哥哥,”靈竹握住他的手,抬眉看向他眼中倒影著的虛幻身影。“我會不會消失?”
流雲捏著她的鼻尖,笑道:“說什麽傻話,你不是好好的站在我麵前麽?”
“要是,我不是你所認為的那個人呢?”靈竹眼底一片蕭索。“那樣,你還會在我身邊嗎?“
“你今天是怎麽了?被刺激到了麽?”流雲探尋地打量她,而後握住她的肩膀,道:“從愛上你的那天起,我就已決定,你在世一日,我便守護你一日。倘使你先我而去,隻要軀殼還在,我便不會走遠,直到我們一起化為灰燼,揚於風中。”
靈竹不禁莞爾。“謝謝。”
“我不要你謝我,”流雲輕搖頭,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竹兒,我隻要你愛我。”
滄江斜日,花飛帆遠,垂楊飄舞,歌塵凝扇。
河橋風暖,有人脈語垂眸,紅了耳畔。
“哥哥姐姐,你們在玩什麽?”吳吉一個人呆了老半天,無聊得發慌,急欲找人玩。“帶上我好不好?”
流雲和靈竹轉頭,啞然失笑。
“姐姐,爹爹燒掉了所有白色的東西,好可怕。”吳吉眨眨葡萄般黑亮亮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蹭過去。“我不想一個人呆著。”
“嗯?”靈竹彎下腰,摸著他的腦袋。“還有什麽嚇到你了?跟我說說。”
“爹爹全身是紅色的,像魔鬼一樣,好可怕。”說著,吳吉瑟縮地抱住靈竹的腿。
流雲眯起眼,想了想,道:“竹兒,我們好像忽略了一件事,吳量昨晚走時穿的衣服,跟剛才看到的,不是同一件。”
“你是說,他在裝瘋?”
“不然呢,一個真正的瘋子,怎麽會管衣服髒不髒?”
靈竹了然,抬起吳吉的下巴,問:“阿吉乖,能不能幫姐姐找到那件紅色的衣服呢?找到後,姐姐給你買芝麻糖。”
吳吉把手指含在嘴裏,囁嚅道:“娘不讓我說。”
“為什麽?你不喜歡吃芝麻糖嗎?那麽,竹蜻蜓好不好?”靈竹繼續利誘。
“娘說,我如果說了,就再也見不到爹爹了。”吳吉很痛苦地皺著淡黃色的眉毛,“竹蜻蜓我喜歡,芝麻糖我也喜歡,但我想要爹爹。”
靈竹歎口氣,用力揉揉他的腦袋。“阿吉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所以就算不說,姐姐也會給你買東西,兩樣都買。”
“真的?”大眼睛裏似有星光閃爍,“嘿嘿,姐姐真好!”
見靈竹牽著吳吉走遠,霽雪走了過來,道:“我去報官,你守在這裏。”
剛走到門口,就被人堵了回來,兩群衙役分別從前樓和後門湧進來,拔刀相向。捕頭橫刀側立,手裏舉著玄鐵手鐐腳銬,厲聲喝道:“縣太爺有令,捉拿犯人吳量!窩藏者一律並捉!他人呢?”
事態發展的太快,舞桐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得一人喊:“在西邊那個樓上,二層最裏間!”
“兄弟們,隨我去捉拿要犯!活捉者有賞!”捕頭一聲令下,數十名捕快爭相往樓上跑去。“剩下的守好前後大門,休得讓犯人逃跑!”
“是,捕頭。”剩下的人分兩門站定,藏在人群末尾的人露了出來。
舞桐困惑地看著他,問:“劉賬房,怎麽是你?是你去報的案?”賬房先生一向老實巴交,話都不會多說一句,這種有風險的事,怎麽想都不可能是他做的。
劉向羞愧地低下頭。“老板娘,我也不容易。”
舞桐還想再問,隻聽西邊一陣喧嘩,原是捕頭帶著吳量走下樓來。吳量被手鐐腳銬束縛著,被衙役不停地推搡著往前走,卻不停地高呼:“冤枉啊!官差大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是被栽贓陷害的!”
“冤枉?你為了逃避罪名裝瘋賣傻,現在想起來喊冤枉了?”捕頭不屑地撇撇嘴角,用刀背狠狠擊中他的腹部。“留著點力氣,去衙門裏喊冤吧!帶走!”
吳量吃痛地彎下腰,卻仍低聲在喊:“蒼天在上,我真的冤枉!”
李絲奔出來,追著衙役,一聲聲地喊“夫君”,哀婉淒切,愁斷人腸。走在最後的衙役拉住她,阻止她往前。吳量聞聲回頭,看著痛哭流涕的李絲,紅了眼眶。
老母親也摸索著走出房門,她已雙目失明,幹枯的手摸著圍欄,一步步試探地往前走。“阿量啊,我的兒!”
天底下有什麽比母親絕望的呼喚更讓人傷心?
吳量看著被無情衙役生生隔開的妻子和老母,潸然淚下。
他或許欺行霸市,他或許傲慢無禮,但他最起碼愛他的家人,會因為家人的難過而流淚。這樣的人,內心深處是懷著慈悲的善念的,縱使有日殺了人,也不會采用讓活人生生流血而死,如此慘無人道的方法。
看到他落淚的那一刻,流雲動搖了,或許真的如他所說,他是無辜的。
衙役死拖亂拽著,逼著他往前走,經過後門時,吳量抬頭看向劉向,滿臉悲痛的絕望。“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
劉向不回答,背過頭,讓到一邊。
“快走!哪兒那麽多廢話?”捕頭從後麵踹了他一腳,把他踢出院門,而後看著劉向,道:“你舉報有功,縣太爺賜賞十兩銀子,拿著吧!”說完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扔給劉向。
“謝謝官差大哥。”劉向慌忙雙手接住,驚惶地鞠躬致謝。
捕頭也不多瞥他一眼,徑直往外走,留下一句話。“明日開堂審理此案,到時別忘了來作證。”
“一定。”劉向在他身後點頭哈腰。
舞桐站在遠處,安靜觀察著這一切,神色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