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狐之魅影
“茶涼了,我幫你們換上新的。”舞桐端了一盤花茶走來,把茶盞依次放到眾人手邊。
霽雪端起茶杯,掀開蓋子,放在鼻下輕嗅,道:“是你院子裏的花?”
舞桐一愣,複又笑開。“花香那麽淡,你竟還能聞出來。”
把表層水吹涼,霽雪抿了一口。“花雖豔,味道卻淺薄,也是奇了。”
趙儲轉著茶杯,問道:“舞姑娘,趙家敗落後,你是如何接手這酒樓的?”
舞桐把茶盤豎立在桌子旁,坐回霽雪身邊。“我隻知是個女子轉讓給我的,別的一概不清楚。”
“女子?可是織姬?”孫福問。
舞桐回憶了下,道:“我們在夜裏見麵,月光不甚清晰,她又戴著麵紗,看不到麵容。不過拿給我的房契是真的,價錢也十分便宜,我當時急著安定下來,就沒想那麽多。”
孫福捋了下胡子,歎口氣。“那就是織姬沒錯了,她素喜戴白色麵紗。”
“之後她去了哪兒,你知道嗎?”趙儲問。
舞桐搖了搖頭。“萍水相逢,怎會去問那些事?”
趙儲遺憾地點點頭,喝口茶。“也是。”
說話間眾人已經喝完茶,舞桐卻不續上第二杯,站起來笑著把茶盞收好,道:“茶雖好,但喝多了會頭痛,我收起來吧。”
“這麽神奇?”靈竹偏過頭問,眼睛酸澀地眨了眨,驀地打了個哈欠。“怎麽突然困了……”
趙儲的眼皮也開始顫抖,身子軟下來,用手臂支著桌子強撐,但困倦的氣息還是無聲地傳播開。
孫福是老人,本來精神就不好,這下幾乎趴在桌上,趕緊站起來告辭。“舞姑娘,老頭子身體不好,撐不過長夜,先回家了。”而後看向趙儲,道:“少爺要跟我回去嗎?我家雖貧寒,但也可以收拾出一間房。要是少爺嫌棄住不慣,老朽就去客棧幫少爺訂一間上房。”
趙儲連忙擺手。“我在外這三年,跟狗搶過吃的,跟蟑螂一窩睡過覺,早不是當年嬌生慣養的小少爺了,哪有什麽可嫌棄的?”說著站起身,想跟孫福一起走,腳下一趔趄,差點摔倒。
流雲坐在他左手邊,及時出手,扶了他一把。
“多謝。”趙儲笑著道謝,臉上盡是倦色,眼神都開始渙散。
“趙公子長途跋涉,又長期饑餓,想來身體大不如前了。孫爺爺看起來也沒精神的樣子,我派人送你們回去吧。”舞桐說著去了後院,沒多久帶著吳量和丁勇回來。“吳量方才多有冒犯,讓他護送公子,就當賠罪,可好?”
趙儲點點頭。“那有勞了。”
吳量黑著臉,也不說話,徑直走過去,雙臂一邊攬一個,攙著兩人就往外走。兩人腳底虛浮,步子錯亂趔趄,被吳量夾在胳膊裏,像是被脅迫一般。
等他們走遠,丁勇把門板放好,就回後院休息了。
靈竹哈欠連天,眼睛都睜不開,此時趴在流雲肩膀上,很無辜地揉眼睛。流雲偷偷嗬氣,忍得眼睛泛起微紅。
舞桐看了看,道:“雲公子也倦了?估計是今天爬山累著了。三樓還有幾間空房,不如早些休息。”
“好。”流雲扶起軟成一團泥的靈竹,輕聲喚道:“竹兒醒醒,我扶你上樓。”
任他怎麽喊,靈竹都不為所動,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胳膊吊在他脖子上,眼睛眯得像剛出生的小貓。
流雲無奈,隻好右手托著她肩膀,左手穿過腿彎,打橫抱起靈竹,往屋角樓梯口走去。
霽雪無精打采地搖著羽扇,目光灼灼的桃花眼裏一片黯淡。“今天這是怎麽了,都沒精神。”
“走山路累著了吧。”舞桐站到他身後,把他的頭抱在懷中,手指輕柔地在他太陽穴處按壓。
霽雪閉著眼休息,抓住她的右手,不安地道:“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好像要出事。”
“臨巒是個小鎮,向來寧靜祥和,從未有土匪山賊,會出什麽事?你隻是累了。”舞桐從背後環住他,“去休息?”
“嗯。”霽雪勾起嘴角,側過頭,在身邊人臉頰上印上一吻。
明月倚高樓,夜寂靜,寒聲映。飛絮繞竹簾,風不定,人初靜。
半夢半醒間,靈竹恍惚中看到一隻雪狐,站在木窗竹簾外的吊腳屋頂上,青石瓦鋪滿月光。雪狐通體純白,閃閃發光,一雙眼晶瑩剔透,仿若兩顆綠玉寶石。它盯向窗內,紋絲不動,倏爾笑開,眼睛眯成一條縫,細長的尖嘴微微勾起,邪魅而狡詐。
“狐妖害人啦!狐妖又出來害人啦!”大街上突然喧鬧起來,銅鑼敲得震天響。
靈竹被吵鬧聲驚醒,睜開眼一看,天已大亮。黃色的雛鳥站在窗帷,啾啾鳴叫著梳理羽毛。頭疼欲裂,大概花茶喝多了。靈竹皺眉,隨便揉了揉,披衣起身。
窗外一片鬧騰,人山人海,敲鑼打鼓的那個人站在人群中心,高聲吆喝著。“鄉親們,狐妖現世,天下又將生靈塗炭!趙家小公子昨天剛回來,半夜就慘死了!連孫老頭一家都沒放過,全都死了!人都成幹屍了,沒剩一滴血!”
眾人聽他這麽一說,嚇得麵如死灰,紛紛向後退了一步。
一個道士模樣的人站在他身邊,右手握著木劍,左手摸著胡子。“此狐妖乃是千年修行,趁半夜把人迷倒,而後喝人血,來提高自身修行。若不除掉她,說不定明天就會上你家門。而如果想活命的話……”他從懷裏拿出一疊寫著咒語的符紙,“就把本道的咒符浸了黑狗血,貼在大門上,量那狐妖再大膽子都不敢上門!”
“我要!多少銀子都要!”一人猛地撲過去,想要搶咒符。
“我也要!”
“我也是!”
“大師,給我留點!”
別的人見機也湧了上去,一陣哄搶。敲鑼的那人趕忙擋在道士身前,吆喝著:“一錢銀子一張咒符,都有都有!別慌,都排好隊,一手錢一手貨啊!”
靈竹氣氛地跺腳,這人完全是無賴混混,居然拿別人的生死來發橫財。轉身開門奔出去找流雲,卻發現他的房間是空的。再去找霽雪和舞桐,竟然都不在。無奈之下奔下樓,終於在店門口看到了他們。
“你們都知道了吧?這是怎麽回事,趙儲死了?”
流雲見靈竹慌裏慌張地跑過來,沒梳洗,衣服穿得亂七八糟,耳邊發梢向上翹著,便拉住她,細細地幫她整理,柔聲安慰道:“竹兒,不要急,有我在呢。”
“可是,可是……”靈竹急得跳腳,卻表達不出來。
小六端了一盆溫水過來,流雲握著靈竹的手放進去搓洗,又擰了條帕子,幫她擦臉。“不用擔心,天塌下來,都有我幫你刺破天空。”流雲淡淡地笑著,疏朗如月下海棠。
靈竹突然就安心下來,對上他的翦水雙瞳,深深吐出一口氣,勾起嘴角。“雲哥哥,為什麽你總是波瀾不驚?”
很久很久以後,靈竹仍然能想起那個兵荒馬亂的清晨,想起一襲青衫的流雲,站在滿榭春光裏,側頭暖笑的樣子,想起他嘴角含笑,絞著臉帕,寧淡說出的那句話。
他說:“竹兒,沒有什麽能比你更重要,隻要你沒事,無論什麽,我都不擔心。”
春意漸回,沙際煙闊。畫樓雅敞,樽前花灼。
靈竹望向流雲的眼睛,從裏麵看出了整片晴空。
隨便吃了些早飯,霽雪放心不下,提議要去孫福家看看,四人便一起前往。到了城西,發現孫家被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衙役手持兵器,鐵著臉巋然立在門旁,阻隔民眾。等了一會兒,捕頭從裏麵走出來,指揮下屬往外抬屍體,眾人見狀連忙後退幾步。
五具屍體,都用白布蓋得嚴嚴實實,看不到皮肉。霽雪偷偷彈了朵桃瓣過去,正好擊中衙役的腿彎。他一趔趄,擔架一抖,從白布裏滑落出一隻手,刺眼的蒼白,冷如冰霜。
民眾立刻咋呼起來,紛紛道:“果然是狐妖做的!她來吸血了!”
“休得胡說!”驗屍官擦著手從院子裏走出來,橫眉怒目。“最終結論沒下定前,誰再敢妖言惑眾,擾亂民心,一律杖責二十!”
此令一出,眾人安靜下來,唯唯諾諾,戰戰兢兢,目送一幹衙役護送屍體離開。
“流雲,你怎麽看?”霽雪回頭問。
“要是狐妖,她為什麽隻傷害與趙家有關的人?而趙儲沒出現的這些年,她是怎麽活下來的?孫福一家人向來無事,為何一接觸趙儲,就慘遭滅門?”流雲冷靜地分析著,“我覺得,無論三年前還是昨天的命案,都是人為。狐妖之說隻是個掩飾,幕後真凶想轉移大眾注意力。”
霽雪若有所思地點頭。“我同意你的看法。”
“可是,他們都是失血而死啊,除了狐妖,誰還會喝人血?”舞桐不解。
“不一定要喝,讓血流幹也可以造成失血而死。”
“你是指……”霽雪恍然大悟。
流雲不動聲色,輕笑。
靈竹突然插話,道:“但是,我昨夜見到了一隻雪狐……”
三人頓時驚愕,一齊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