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家裏有那麽多套房子你隨便去哪裏都好,不要在這裏礙眼了。
文櫻放下碗筷回屋收拾東西。想著許楊碰到這樣的學生家長一定很莫名其妙吧。唉,他真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那個時候,不是為我,為了別人,也是一樣。
許楊從教案上吃驚地抬起頭來:“什麽?為什麽要開除?”文櫻有些猶豫地答著:“顏老師反對她和江寒交往,結果自己摔倒了。”
“然後現在誣蔑她毆打老師。怎麽可能嘛!我們全班可是都看見了的。”芷卉接嘴道。
話音未落,許楊已經“刷刷”在“呈情表”上簽下了大名。
大大出乎了芷卉和文櫻的預料。
之前她們被幾個任課老師模棱兩可地拒絕,不免有些灰心,沒想到許楊竟這麽好說話。
“雖然沙杏久學業不太好,可是,”許楊把紙筆遞還給京芷卉,“作為老師,相信自己的學生是最起碼的原則吧。”
正因為這樣有正義感,因此得罪不少人,幸虧他始終是最強的數學老師,深得校長器重,原先一直帶著A班,今年主動請纓來教K班,可能多半是因為K班班主任是邵茹的原因。
--就是那樣敢想敢做的人。
其實,早在他擔任K班數學老師之前,文櫻就認識他了。
走在人群裏,操場上,走廊裏,甚至從隔壁教室傳來的聲音,她都能第一時間分辨出“是他”。
[肆]
周五放學時,剛下過一陣雨,風冷颼颼的。明明是秋天,卻搞得像梅雨季節一樣濕冷。
看見提款機上的數字從1開頭便成了3開頭,文櫻一愣。
這變化已經是維係著她與母親唯一的聯係了。
整個月,沒有一個電話。如果什麽都可以用錢去換,我很想換你一句:“複習得怎麽樣?有信心麽?”
文櫻按下取卡鍵抽出銀行卡,可是心裏的悲哀卻翻江倒海降臨,鼻子不爭氣地發酸。
初一時同樣住校,每周三她回到寢室就看見留在桌上的一碗紅燒肉和媽媽留的字條:“小櫻,你們宿舍管理員好難纏啊!:)變天了,注意自己添衣服別感冒了哦。我和你爸等你回家過周末,但願你們別再補課啦!”
為什麽時隔五年,竟這樣天壤之別?
女生在原地緩緩蹲下,把頭埋進了臂彎裏。傍晚亮起的路燈在積水表麵形成光怪陸離的色散,每一輛車經過都激起幾排水花。
是卑微的弱小的波瀾。駛離後周遭又恢複死寂。
校門口擁堵著一群來送傘的家長,學生們從教學樓魚貫而出,飛奔向城市的某一洞溫暖的燈光裏。那種光線,讓夕色都相形見絀。
--我的世界是這樣。
路燈的光擦過女生蜷縮在一起的小身軀,在地麵投射出一小團髒兮兮暗淡的影子。
世界上有沒有一種黑洞,能讓懼怕光線的人生存?
爸爸,我很想你。
“啊,同學,你怎麽了?”
忘記了後麵還有排隊取款的人。文櫻抬起頭,自下而上逆光看去,視野中的昏黃燈光抽出向外擴張的絲線,三步之遙的地方,往上,是年輕老師的臉。
“唉?文櫻?”無限親切溫和的詢問。
--你怎麽了?
瞳孔裏的高光孤單地亮著,擠走擁堵在眼前的許多哀愁,秋天的最後幾片樹葉隨風葬送在泥土裏,一點點雨後清新的草香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蔓延,頹敗的植物們唱響宣告劇終時的低沉挽歌,校園裏的百年古木被罩上黑色的防風紗衣。
文櫻怔怔地蹲在地上一動不動,視線切合著一個大鈍角的邊緣向上延伸,逐漸模糊的視野裏,許楊的麵孔被從遠處來的車燈一寸一寸打亮。
“卡被吞了?沒錢用了?哎--你別哭啊。”一個大男人手足無措得滑稽,太滑稽了。他也跟著蹲下來,從錢包裏掏出僅剩的兩張紅色紙幣:“別哭啊,老師先借給你。”
汽車飛快地開遠,紅色變成暗紅色,仿佛一個悲傷的比喻沉淪進夜幕裏。老師,你這種濫好人啊,很像一個人。
仿佛卻不是比喻。
[叁]
“為什麽要打柯曉琳?”杏久毫無波瀾的聲音響起,文櫻削水果的手一滯,“別告訴我是意外。全過程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看不慣她張揚跋扈。”
“得了。你看不慣的人多了,哪次見你動手?”
“……因為,許楊。”
“哈?”沒反應過來。
“她在背後中傷許楊,說他瞎積極,說他給我們義務補課是想在校領導麵前表現!根本不是!根本不是那樣!”
沙杏久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莫名其妙激動起來的文櫻,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憤怒的聲音變成了悲傷。
杏久輕輕拍她的肩:“我知道,我也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知道麽?你什麽也不知道。
你不會知道他對我來說是多麽重要的人。
這是我僅有的、最後的、唯一的一線溫暖,在這個冰冷的世界。是我孤注一擲的留戀。除此之外,這個世界已經對我沒有意義。
是我唯一不能容忍別人中傷的人。
脆弱的心髒被冰冷惡毒的血液包裹起來。那麽,我可以因此獲得仇恨的氣力。
任何和我有關和我無關的事情,我都可以置身事外。可以假裝看不見,可以假裝聽不見,可以假裝沒感覺。可是你偏偏刺痛了我最敏感最纖弱的那根神經。那麽,我可以瘋狂到為了讓你得到教訓而不擇手段。
氣球飄搖到一定高度,就會“啪”一聲毫不猶豫地爆裂。不像風箏,還要忍耐斷線那一瞬間的劇痛。自由,其實是沒有任何東西再可以失去。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東西再值得失去。
我僅有的,也是我最後的底線。可是你居然在我麵前反複試探……
那麽。--就請你閉嘴吧。
閉上你中傷他的嘴,封存你中傷他的言語。
我怎麽可能輕易原諒你?
柯曉琳。
冬日的傍晚,天色早已黑透了,喧囂的教室瞬時凝固。
“啪噠--”令人心慌的聲音。
“啪噠”,又落下一朵深紅色的花朵。
許楊被慌張的學生拖下樓,衝進被別班圍觀學生層層包圍的三年K班教室。粗略環顧四周傻傻站著的學生,沒有一個受傷,地上卻憑空多出一攤血跡。血腥味在濕冷的空間裏擴散。
“怎麽回事?”許楊抓過站得最近背對自己的女生。
蒼白的臉色從他視野不及處逐漸轉過來,與此同時,女生的視線也從半垂的眼瞼下逐漸向上攀升,一點,再加一點,仿佛一個冗長的慢鏡。
文櫻被迫看向許楊,原本犀利冷漠的眼神瞬間柔軟下去,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有什麽,堵在了喉嚨裏。
有生以來第一次,憤怒到與人大打出手,如果不是杏久及時幫她擋了一下,頭破血流的可能是她。可是,那又有什麽重要呢?
我已經沒有什麽其他可以失去了。
--呐,對不起。
--請原諒我不能容忍。
[貳]
文櫻穿過采光差勁的教學樓走廊,所到之處蟋蟋洬洬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很明顯那些不明是非的議論和她與許楊有關。
距離因為一封捕風捉影的匿名信許楊從校長辦公室拂袖而去已經七天了。看著他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在講台前上課、和同學們開玩笑,內心突然湧起一陣辛酸。他對她也是一如既往的好,有時會叫起來回答問題。
仿佛一切都不曾改變。可今天,這種表麵的祥和就要結束。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會再留在聖華了。明天他將去出高考題,下半年就調去陽明,無論校長怎麽挽留,他依舊是個驕傲的人,眼裏摻不得沙。
不能忍受他人可恥的猜度與誣蔑。即使更多人在信任著他。
他闔上教案,笑著說“我不是個好老師”, 然後轉過身從門口繞了出去,留下一個蒼涼落寞的背影。一陣風過,黑板上簌簌地掉下一些白色粉筆灰。好些女生都落下淚來。
--我還是給你添麻煩了。
下課鈴又變回單調的鍾聲。杏久早早地收拾好書包在座位旁等文櫻。同班同學陸續都走了,空曠的走廊裏傳來別班女生清晰的感歎:“唉,要畢業了,真是想想就傷感。”
另一個問到“怎麽了”的聲音則隨著兩人的走遠而變得不太清晰。
文櫻從抽屜裏拿出什麽遞給神遊著的杏久,杏久定睛一看,像是一封信。
“這是……”
“幫我給許楊好麽?”
“唉?”沒搞清楚狀況,杏久還條件反射地擋回來一句,“你自己去給嘛。”
“以現狀來看,我去數學辦公室找許楊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
“哦,說得也是。”杏久接過信,做了個“等我一下”的手勢轉身準備上樓。
走出很遠方才意識到自己手裏拿著什麽的杏久終於反應過來,回過頭:“我說,你不會真的……”
文櫻像早有預料似的抬起眉毛等待她的下文。
在猶豫的片刻裏,語氣由質問變成了詢問,又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問出來,杏久為緩解氣氛走近了兩步,停在相隔大約五米的地方:“你是真的喜歡許楊麽?”
聲音飄散在空氣裏,空氣卻隨之緊張壓抑起來。
文櫻笑著往牆上靠過去:“It’s a secret.”
猜想到答案多半是肯定的杏久露出一副“你真是不可救藥”的表情轉身上了樓。如果不是的話,幹嗎要保密?真受不了那種小女生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