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桌子被人撞歪了一點,伏在上麵睡覺的男生突然被驚醒,難受得眉頭緊蹙。

裴煜微微睜開眼,下意識低罵了一句:

“滾!”

剛才那個不小心撞到裴煜桌子的男生和另一個正在跟他打鬧的男生動作一僵,分別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惱怒和震驚。

裴煜剛才是在罵他們嗎?

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後,裴煜懶洋洋坐直了身子,眯縫著眼打量周圍的環境。

沒擦幹淨的黑板上,依稀可見上節課老師留下的粉筆字,擺放整齊的課桌上疊著高高的書本,穿著夏季校服的男男女女三三兩兩從走廊經過。

塞著四五十個人的教室裏空氣似乎不怎麽流暢,摻雜著書本的油墨味和剛剛運動過的男生汗臭味。

如果沒記錯,這是他曾經就讀的槐城一中。

他高中時期的記憶似乎不怎麽美妙,不,是他整個學生時代的記憶都不怎麽美妙。

學生時期的裴煜是長久沉默的,他習慣性低垂眉眼,與人無爭。

同學似乎都不太願意接近他,隻有一隻午休時會趴在長凳上睡覺的田園貓勉強默許當他的長期飯友。

卡著上課鈴的前一秒,裴煜在已經安靜坐好準備上課的同班同學麵前肆無忌憚地走出了教室。

誰也沒有開口問一句,稍微有些好奇的也隻是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

裴煜幹什麽,跟他們又有什麽關係呢。

踩著高跟鞋施施然趕到教室的英語老師掃了一眼教室,看到某個空出來的位置時,兩條修得細細的眉毛頓時擰在了一塊。

“劉博文,你旁邊坐的是誰?”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瘦弱男生身形微微一顫,隨即低下了頭,用細弱蚊呐的聲音回答:

“是裴…裴煜。”

“上課遲到還好意思當班長!”

絲毫沒意識到自己也遲到了的英語老師把課本一攤,矛頭又指向全班。

“虧你們還自稱實驗班!這次月考平均分連普通班都要追上來了,你們把實驗班的臉都丟哪去了?人家隔壁班整天忙競賽還比你們考得好,算了,畢竟智力是天生的——”

坐在底下的學生一個個臉色都不好看,他們能考進一中的實驗班,足以證明自己的實力,但由於隔壁競賽創新班的存在,他們就被襯托成了隻會死讀書的榆木腦袋。

幾乎每次年級考試各個學科的年級第一總是會被創新班的人摘走,表彰大會的主題總是圍繞創新班今年又拿了幾個奧賽獎牌,就連他們自己班上的科任老師上課時都會先誇幾嘴創新班的學生再踩一下他們。

上課時間,男廁安靜且空**。

裴煜在洗手池的水龍頭前俯下身子,用冷水衝了好幾把臉。

死後重生這件事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他看向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塊智能表,上麵清清楚楚地提醒著他現在的年份和日期。

離自己十八歲生日還有一周,裴煜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拭手指,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上輩子九月十八號,是他人生中最稀爛的一天,許多東西被打碎,再也不完整。

可那時天真的他卻跪在地上用手掃攏地上的殘渣,弄得手掌、膝蓋鮮血淋漓,相信著總有一天能將它們拚成原本的樣子。

“碎了就碎了吧,反正你也沒有擁有過。”

裴煜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如是說。

“你們自己看看自己,有沒有身為實驗班學生的自覺,這次月考英語,考的全是基礎,連普通班都出了一個滿分,叫什麽林緣——”

“報告。”

獨屬於少年的音色清朗悅耳,但站在教室門口的男生眼底卻帶著幾分與他年紀不怎麽相配的倦怠。

講台上的老師斜睨了他一眼,又繼續講自己的。

裴煜身體是十八歲,但心理已經二十六歲了。

他上輩子雖然始終為裴氏打工,但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他敢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即使沒被捧成自負傲慢的角色,但也不能容忍別人把他當空氣。

五秒後沒等到回答裴煜就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英語老師瞪大了眼,死死地盯住了少年的背影。

“你給我站住!”

裴煜屁股已經沾凳了,自然是站不住的。

四周響起了竊竊私語聲,剛才被劈頭蓋臉一頓數落而士氣低沉的學生因為即將上演的好戲隱隱興奮了起來。

他們早就看不慣裴煜了,整天一個人讀書刷題,陰鬱死氣,被他看一眼都覺得晦氣。

“陳老師,有什麽事嗎?”

裴煜的語氣很平靜,倒映在他眼底的好像是一湖泛不起漣漪的死水。

“你剛才去幹什麽了?不知道要上課嗎?”

明明比自己小了十幾歲,可陳玲在他麵前,氣勢愣是短了一截。

十八歲的裴煜五官長得恰到好處,不妖孽,很幹淨。

“去了衛生間。”

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下,少年好像不知道什麽叫害怕,隻是一字一句地陳述事實,不卑不亢。

陳玲心底的怒氣在他雲淡風輕的態度下一時也不好發作了,又把話題轉到了這次月考上。

“這次年級組統一打印了幾篇滿分作文,王玥,你上來發一下,”陳玲又有意無意把目光轉向了那個坐得筆直如鬆的少年身上。

“你們都給我看看人家創新班的同學是怎麽寫的,別以為自己成績好點就萬事大吉了,好好認清自己跟人家的差距!”

紮著高馬尾的女孩抱著厚厚一遝範文複印件,在無意間看到第一頁時頓時有些恍惚。

上麵明晃晃地寫著——

高三(11)班裴煜

“愣著幹什麽,快點發,待會我還要重點分析一下第一篇,隔壁班英語老師今天在他們班上花了兩節課講這篇作文,也不知道是創新班哪位才子寫的,連年級組也這麽重視。”

陳玲根本沒備課,連複印件也是剛剛上課前去取的,她對裏麵的內容一無所知。

分到範文後的劉博文急不可待地讀了起來,這次的月考英語的確考得非常基礎,他前麵除了作文隻扣了五分,本來應該能拿到一個相當高的成績,但是他的作文卻整整扣了十分。

於是他最後的總成績在高手如雲的實驗班上一下子變得平平無奇起來,甚至還有些拖後腿。

他的作文明明沒有偏題,字數也在範圍內——

一定因為是閱卷老師太嚴苛了。

其他人肯定也是這樣,要不然他們班這麽多英語大佬,沒道理連一個滿分的都沒有。

說不定是創新班的老師改的,他一定是把這次月考作文當成英語競賽了……

劉博文一行一行讀下去,他握著那張薄紙的手微微顫抖,眼睛瞪得發紅。

他好像知道自己扣十分的原因在哪了。

光看人家使用高級詞匯和語法的熟練度,他就知道自己和對方的差距有多大,那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臨時背幾個生澀的單詞短語就能補得上的。

如果不是知道他們學校根本沒設國際班,他都要懷疑對方從小在西方國家長大了。

等等,這不會是創新班的周複寫的吧?

他記得對方今年上半年剛剛拿下了全國青少年英語演講大賽的金獎,而且,他還是那個周家的小少爺,家裏做房地產的,肯定經常出國旅遊,英語這麽好也不意外……

想著想著,他身心又通暢起來。

畢竟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他隻需要膜拜就好。

他有些得意地看了同桌裴煜一眼,年級總分第一又怎樣,身世、天賦這些還不是照樣被人家創新班學生吊打。

裴煜拈起自己的月考試卷,頗有些嫌棄地看向自己端端正正如同印刷、刻意迎合閱卷老師的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