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孫將軍你和兩位嚴都尉,就都是袁公任命的江東官吏了!”
“既同為袁公麾下同僚,怎可相互攻伐,請孫將軍速速退兵回會稽郡罷!”
“……”
“這袁家小兒,到底想幹什麽?”
“他難道不知道吳郡都尉和會稽北部都尉都已有任命了嗎?”
孫策已然怒火中燒,眼看就要發作。
“傳我將令,即刻攻……”
“將軍息怒!”
周瑜忙製止道:“此時強行攻城,名不正言不順耳!”
孫策怒道:“難道要我就此退兵不成?”
周瑜麵容一緊,沉聲道:“將軍若貿然開戰,則正中袁家小兒下懷!”
“將軍難道忘了,要像勾踐一樣忍辱負重臥薪嚐膽了嗎?”
周瑜說著便拔出了亮晃晃的佩劍。
孫策看到故劍,這才冷靜下來不少。
周瑜這才開始解釋道:“將軍想想,這蔣幹為何偏偏要在我軍兵臨城下的時候,才當眾宣讀袁耀任命?”
“難道他今天才趕到烏程嗎?”
“絕不是的!”
“他本來完全可以在我軍開拔前,或是開拔的過程中找上我們,先行宣讀袁耀招撫嚴白虎的任命,要求我們停止攻伐!”
“但他並沒有,這是為什麽?”
“想必他此行之前,必然得了袁耀的授計!”
“袁耀小兒心胸狹窄、嫉賢妒能、睚眥必報……是個十足的卑鄙小人!”
“他絕不會坐視將軍您在江東坐大,尤其不會在吃了虧之後不報複!”
“因此他招撫嚴虎嚴輿兄弟,任命他們當郡都尉,就是對咱們最近在丹陽郡動作的報複!”
“而此子又十分的陰險狡詐,尤其善於偽裝成人畜無害的樣子使人降低防備,然後他便出其不意咬人一口血肉!”
“所以袁耀教蔣幹如此這般,必然有深意……”
孫策恍然道:“本將明白了!”
“他是料準了本將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所以故意讓蔣幹在這時候激怒本將,然後再向其父告狀,說我舉兵伐他,抓住這個借口來罷免本將的會稽太守官職吧?”
“但我軍已經開拔至此,難道要無功而返乎?”
周瑜緩聲道:“將軍可照舊部署攻城事宜,此處交由我來周旋!”
孫策將信將疑:“你有辦法?”
周瑜點了點頭:“蔣子翼雖以辯才著稱,但我周瑜也不是拙嘴笨舌之人!”
“將軍且回本陣,看我如何讓他有理也說不清!”
孫策點了點頭:“不論如何,此城吾必拔之!”
說罷,孫策便調轉馬頭返回軍陣。
烏程城樓上,嚴白虎看著城下的周瑜與孫策交談的場景,喜笑顏開道:“多虧了蔣主簿送來的印綬,才讓我們兄弟免遭此難,請受我兄弟一拜!”
嚴白虎說著便給了弟弟嚴輿一個眼色,兩人便要一齊向蔣幹行禮。
“哎,兩位嚴都尉這是幹什麽?”
“在下也隻是奉命行事罷了,你們該謝的人不該是我啊!”
蔣幹連忙扶住兩人,謙虛道。
嚴白虎反應很快,便是直接對著西邊丹陽郡的方向,直接虛空跪拜起來。
“承蒙大都督恩德,我嚴氏兄弟感激不盡!”
這次蔣幹並沒著急扶住二人,反倒是等嚴虎嚴輿兩兄弟叩拜完,才伸手將兩人扶起。
“孫策走了,孫策走了!”
忽然有徒眾指著城下,叫喊出聲來。
嚴白虎一看果然,不禁大喜過望:“蔣主簿看,那孫策撥馬走了,看來此戰可以避免了!”
蔣幹望向城下,看著孫策縱馬飛奔回江東軍陣,也終於鬆了口氣。
但回過頭來,卻看見周瑜仍駐馬立在原地。
“這姓周的怎麽還不走?”
嚴白虎疑惑道:“難道還要和蔣主簿你嘮嘮?”
蔣幹忽然隱隱心有不安,卻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自己已經當眾宣讀了嚴白虎和嚴輿的任命,孫策和周瑜應該不會開戰了吧?
應該……不會吧!
“嚴白虎,本公勸你還是趕緊備戰守城吧!”
“再晚一會兒,孫策的兵士就要開始蟻附攻城了,別到了那時候你的滾木擂石還沒就位。”
城樓拐角處,走出一中年文士。
“許公。”
蔣幹見到來人,忙執晚輩禮敬稱道。
一個嚴白虎的徒眾,忽然跑到嚴白虎身旁貼耳密語起來。
嚴白虎臉色陡然轉冷:“許貢,你帶手下兵眾來此處作甚?”
“本大王、哦不本都尉好心收留你,難道你要奪門獻城乎?”
許貢瞥了一眼城下,冷冷道:“本公是來領兵助戰的!”
說著又極其輕蔑地瞥了城外孫策軍一眼,“吾與孫策小兒有不共戴天之仇,豈會降他?”
嚴白虎打量了許貢一眼,又給了弟弟嚴輿一個眼神。
“不管你是來幹什麽的,現在這裏已經沒事了,趕緊帶著你那些殘兵敗將滾回去吧!”
“否則,休怪我軍法從事!”
“嚴都尉好大的軍威啊!”
許貢鼻子冷哼了一聲:“怕是本公再晚來一步,就要替你們收屍了!”
“不感謝本公,反倒要問本公的嘴!”
“可笑至極!”
“你……”
嚴白虎正要發火,蔣幹卻看出了苗頭不對,忙堵在兩人身前。
“許公有什麽話,不妨明說罷!”
“哼,不識好歹!”
許貢又輕哼了一聲。
“孫堅孫策父子鷹視狼顧,絕非久居人下之輩!”
“尤其孫策小兒狼子野心,有據江東自立一方之心!”
“嚴白虎你占據烏程,該知道此城地理特殊,居於吳郡、會稽二郡正中,又背靠丹陽!”
“孫策若要據守江東,此城非占不可!”
嚴白虎陰沉著臉,卻也不說話了。
旁邊的嚴輿卻道:“老家夥真能扯!”
“我大哥乃是因為山裏住著不舒服,才出山占城的。”
“這破地方其實哪有錢唐、由拳那些富縣好?”
“也就是有方便我們四處去劫掠,打不過官軍還能逃回山裏這兩個好處!”
蔣幹忽然笑了,他聽明白了許貢的意思。
嚴白虎其實也聽懂了,但他卻一直抱著僥幸心理。
但終究隻是自欺欺人罷了!
如今江東局勢,任誰都看得明白,乃是兩虎競食之勢!
一虎為江東猛虎孫策!
一虎為袁家雛虎袁耀!
這兩虎,已經快要噬盡了江東的豺狼犬羊!
諸如揚州牧劉繇、會稽太守王朗、山越宗帥祖郎焦已、以及眼前這位吳郡太守許貢的地盤勢力,都已經化作了孫策和袁耀這兩頭餓虎的肚中肉!
嚴白虎比誰都清楚,自己雖然名為“虎”、又號“白虎”,但對於孫策袁耀這兩頭真正的猛虎來說,頂多隻能算一隻貓!
一隻注定要被老虎吞食的肥貓!
嚴白虎本以為自己在亂世中,能憑一身勇力,和還算不錯的腦子能殺出一條路來。
而江東群雄割據,正適合自己趁火打劫、渾水摸魚!
但從少年聚眾為寇、占石城山和白虎山為王開始,到今時今日已經過去了十多個年頭,而自己也不過才占據了烏程、故鄣兩個縣邑。
嚴白虎不免懷疑,這個亂世的舞台,真的屬於自己嗎?
直到孫策橫空出世,短短一年席卷江東,嚴白虎才猛然驚醒。
自己終究隻是史書中的“江東群盜”之一,而絕進不了一方諸侯列傳!
而像孫策這般的英雄人物,以及袁耀這般天之驕子,才是亂世的真正主角!
自己居然還自詡“白虎”,其實根本連“白貓”都不算,隻是一條永世不得翻身的臭鹹魚!
因此在孫策從吳郡大舉進攻會稽郡的時候,嚴白虎識趣地沒有去騷擾劫掠孫策的後方,便是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甚至還瞞著包括自己親弟弟在內的所有人,派密使向孫策表示歸降之意。
但密使一去便不複返。
直到第二個密使在山陰城頭看到第一個密使的頭顱,連城都不敢進就屁滾尿流跑了回來。
萬般無奈之下,嚴白虎隻得向丹陽袁耀派出了密使。
起初嚴白虎是沒有報任何希望的!
孫策出身寒門庶族,且不能容人!
袁耀出身世家大族,怎會接受一山賊歸降?
但沒幾天,那密使居然帶著袁耀的禮物回來了。
一起回來的,還有眼前這位蔣主簿。
嚴白虎沒有猶豫,直接答應了蔣主簿帶來的所有條件,更是立刻召集手下大小頭領,力壓眾議定下了投降袁耀一事。
甚至命自己的弟弟嚴輿,在議事的前一天夜裏處理了幾名素來頑劣不靈的匪首,並且要他帶親信執刀埋伏在第二天的會堂。
盡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但好在自己還有得選進哪頭猛虎的肚子裏!
江東猛虎孫策,既然你嫌我嚴白虎這條鹹魚臭不可聞,那就別怪我把肉喂給袁家雛虎袁耀,再吐出魚刺卡死你!
“蔣主簿,此戰怕是無法避免了!”
嚴白虎猛吸一口氣,再也不計較許貢之事。
蔣幹眉頭緊皺,長歎口氣。
“我來時,大都督便叮囑我,凡事做好最壞的準備!”
“我本以為,最壞的準備是麵見嚴都尉你的時候。”
“沒想到……”蔣幹忽然從懷裏摸出一瓶毒藥,苦笑連連,“是現在。”
“我且與試著與那周公瑾再交涉一番……”
“爾等還是遵從許公之言,做好接戰的準備吧!”
嚴白虎點了點頭,學著蔣幹作揖的動作道:“不管結果如何,有勞蔣主簿了!”
“職責所在!”
蔣幹沉重點頭道。
嚴白虎轉頭便要下去部署守城之事,卻忽然又折返回來,接著一把奪過蔣幹手裏的毒藥。
“蔣主簿,這玩意你用不著!”
“嚴輿!”
“在!”
嚴輿天生敏感,此時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勁,連忙拱手正色道。
嚴白虎直接把毒藥扔進了一口燒油的鍋裏。
陶瓶一下子摔得粉碎,褐色粘稠的**全流了出來。
“你呆在蔣主簿身邊,保護他周全,其他的事都不要你管!”
“就算是城池守不住,你也要護著蔣主簿殺出一條生路,突出城去!”
“遵命!”
……
“子翼何在?”
“蔣子翼何在?”
“壽春蔣子翼?蔣幹?!”
周瑜腹中想好了對策,重新對著城頭叫喊起來。
不過他的聲音有點尖細,提高音量後很容易破音。
因此在喊了幾聲後,見城樓上無人回應,周瑜反倒懷疑起自己的嗓音有問題。
想來剛才蔣幹手上拿著的漏鬥,有擴大人聲之用。
回去之後,我也要讓匠人給我打造一個那樣的漏鬥。
周瑜想了想,便是朝後方軍陣招了招手。
有人明白他的意思,便是立刻派出了人形大喇叭。
“壽春蔣幹何在?”
啪~
周瑜一巴掌拍在人形喇叭的後腦勺上。
“汝一走卒,焉敢直呼吾友名諱?”
“重新喊!”
被打那人有些委屈,但不得不重新喊起來:“壽春子翼何在?”
“帶上姓,帶上姓啊!”
周瑜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這特麽哪裏招來的鄉巴佬!
人形喇叭又摸了摸後腦勺,心裏罵道:就你們這些城裏人屁事多!
有名字不夠,還要起什麽表字?
婊子,那是好東西嗎?
破規矩真多!
“算了,接下來我說什麽,你重複什麽就行了!”
周瑜生怕人形喇叭再出洋相,隻得叮囑道。
“壽春蔣子翼何在?”
“壽春蔣子翼何在?!”
人形喇叭的聲音似乎帶著不確定,喊完還看了周瑜一眼,似乎想知道自己這次喊對沒。
周瑜給了個讚許的表情:
“聲音再大點就好了!”
“聲音再大點就好了!”
“這句沒讓你喊!”
“這句沒讓你喊!”
“別重複了,從這接下來這一句開始再重複!”
“……”
“……”
周瑜覺得自己能少活十年!
“壽春蔣子翼何在?”
“壽春蔣幹在此!”
就在周瑜這邊剛調好音,城樓上也終於傳來了回應!
隻見蔣幹立於城頭,微風吹過,飄飄然如仙人也。
“這才像我認識的蔣子翼!”
周瑜有些失神,一瞬間似乎回憶起了少年求學時,初識蔣幹時的場景。
“這才像我認識的蔣子翼!”
人形喇叭大喇喇喊道。
周瑜忙回過神來,重新組織起語言。
“蔣子翼,嚴白虎等人麵獸心、凶殘暴虐。”
“現在不過是想假借袁都督之命,來躲避征討罷了,汝可一定要認清此人真麵目啊!”
“嗬嗬,不勞公瑾兄多心!”
蔣幹義正言辭道:“嚴都尉現已歸正,為我漢家官吏。”
“是非過錯,一概了之!”
“請汝去勸孫府君,速速退軍回會稽,就此罷兵言和!”
“大膽嚴白虎,竟敢挾持我江淮士子為質,簡直不把漢家律法放在眼裏!”
“本將軍命你,速速放蔣幹出城,否則城破之日,雞犬不留!”
周瑜勃然變色,對著城頭上蔣幹的方向喊道。
蔣幹搖了搖頭:“公瑾,我已經說過了,我是受袁大都督之命來的!”
“嚴都尉待我賓至如歸,不曾要挾我性命!”
周瑜怒氣衝衝,拔劍指向城頭:“嚴白虎,汝休要狡辯,快些放了蔣幹,我在給你一炷香時間!”
蔣幹隻覺得莫名其妙,又扭頭看了看自己左右,卻隻看到了同樣一臉大惑不解的嚴輿。
“嚴都尉並不在此處,汝何故自言自語?”
此時周瑜卻像受了某種刺激,怒發衝冠道:“什麽?你說我要是敢攻城,就殺了蔣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