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丹陽太守袁胤,是袁耀最親近的叔父。
袁胤為人老實忠厚,從不與人為惡,是個典型的老好人。
袁耀小時候缺乏管教,十分調皮胡鬧,還喜歡惡作劇戲弄周圍的人,尤其擅長在門上放置墨盒、在土路下埋伏繩子的手段。不論是族中的長輩,還是上門的客人,都深受其害。
就連袁紹和曹操,當時也沒逃脫被小袁耀潑髒水和下絆子的命運!
氣得祖父袁逢、叔祖袁隗、叔父袁紹、袁嗣等人常常灰頭黑臉指著小袁耀大罵家門不幸!
袁術那時候隻顧聲色犬馬,根本不著家的,因此每次小袁耀被訓斥責罵完掉小珍珠的時候,都是袁胤來開導逗笑小袁耀。
等袁耀稍大,捅出來的簍子越來越大,袁術也不得不管的時候,還是袁胤這個叔父在袁術麵前說好話,幫袁耀求情減除責罰。
事實上,在這副身軀原主人的潛意識裏,袁胤這個叔父,比袁術更像是父親的角色。
從家臣使者口中了解完情況,袁耀不敢怠慢,當即命令親軍加快趕路,也不在石城留宿,當夜終於是抵達了丹陽縣。
再次見到袁胤,袁耀不免吃了一驚。
自己這位不過四十歲出頭,正當年富力強的親叔父,此時卻麵容憔悴,形如枯槁,一雙眼圈黑的比夜色還黑。
“叔父!”
袁耀驚叫了一聲,一眼便看出袁胤這副模樣乃是因事所困。
“侄兒拜見叔父。”
袁耀恭恭敬敬施了一禮。
“耀兒。”
袁胤強撐力氣應了一聲,又從嘴角擠出笑容道:“耀兒的身板愈發結實了。”
不知道為什麽,被袁胤這麽一叫,袁耀差點沒流下眼淚來。
或許是這副軀體原主的靈魂共鳴,讓袁耀麵對袁胤的時候,有一種遇到至親的感覺。
袁耀連忙扶著袁胤進了廳堂,四下卻橫七豎八散落著一堆竹簡,連個落腳處都沒有。
袁耀陰沉下臉:“偌大的丹陽郡府,連收拾整理呈文的文吏都沒有嗎?”
周圍的一眾掾史文書、刀筆吏聞聲立刻跪了一圈。
袁胤擺了擺手:“耀兒,不幹他們的事。”
“隻怪叔父是個無用之人,來這裏都兩個月了,政務卻還是一塌糊塗……唉!”
袁耀麵露愧色,俯首向袁胤請罪道:“是侄兒的過錯,侄兒本不該把那八千江東兵遣到這裏,若是沒有那些兵痞,叔父也不至於頭疼麻煩至此……”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話就見外了。”
袁胤伸手扶起侄子,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叔父知道你是為袁家考慮,才想辦法削弱孫策的兵力的,是叔父沒用,幫不上你和你父親的忙……”
“叔父您千萬別這麽說,是侄兒考慮不周。”
袁耀這下更愧疚了,他有些後悔在訛來八千江東兵後,沒有及時從豫章調來一員大將進行管教約束,導致這些士兵在丹陽頻繁聚眾鬧事,使得本來就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袁胤更是左支右絀。
該死的孫策,選派來的士卒居然大多是劉繇、薛禮、許貢的舊部降卒,而且是其中最冥頑不化的那部分,至於那些聽話順從的,都被孫策自己留用了。
占比第二多的,則是一些老弱病殘。這些人原本是投往孫策帳下報名參軍的,孫策也是來者不拒,因此兵力急速膨脹。等到糧草軍械逐漸不支,孫策便又有了剔除老弱的心思。剛好袁耀來訛詐兵馬錢糧,孫策便順水推舟,把這些本要裁汰的弱軍送給了袁耀。
然後再就是一些地痞流氓,被孫策抓來充當士卒的,甚至不乏被孫策從監牢裏釋放的罪犯,都被孫策塞來充數。
總之,這八千子弟,哦不,應該說八千江東敗類,其實根本難堪大用。
“叔父這些年任勞任怨,我和我父親都看在眼裏。如今我汝南袁氏嫡庶分家,南北各表一支,正是用人之際,叔父萬不可過度勞累!”
袁耀緊握叔父的雙手,誠摯道:“將來袁氏如騰龍而起,叔父還要享福呢!”
袁胤看著自己從小疼到大的侄子,心裏很是暖和。
到底沒白疼他!
當初袁紹和袁嗣都說這小子以後肯定是個不肖子、白眼狼,我就說不是吧,現在你看,我們的小袁耀終是長大了,懂事了,知道體貼長輩了。
“有你這些話,叔父也就知足了。”
袁胤露出欣慰地笑,抬頭剛好看到門外走進兩名女子。
“耀兒,她們是?”
袁耀轉過頭,看到袁胤指的正是橋瑩和劉瑤,忙回道:“叔父,她們是侄兒剛納娶進門的妾室。”
“瑤兒、瑩兒,過來見我叔父!”
袁耀朝著二女喊了一聲。
橋瑩和劉瑤聞聲立刻走進大堂,朝著袁胤款款施了一禮。
“賤妾阜陵劉氏,拜見明叔父大人!”
“賤妾橋氏,拜見明叔父大人!”
橋瑩施了一禮,又道:“請明叔父恕禮,我與劉姐姐原本是想等您和夫君談完正事再來請禮的,不想被您先看見了。”
“無妨!都是一家人,無妨!”
袁胤見兩女知書達禮,很是滿意。
“你們先下去吧,我和叔父還有事沒談完。”
袁耀揮了揮手,兩女便又是行禮告退。
等兩女離開,袁胤笑著對袁耀道:“好侄兒,你可娶了兩個好婆姨。”
“阜陵劉氏,是阜陵王的女兒還是侄女吧?叔父見過無數宗室之女,倒從沒見過這般好模樣的。”
“還是那個橋氏,莫不是橋蕤的長女?那位精通音律的大才女?”
“正是!”
袁耀沾沾自喜道:“怎麽樣,出乎叔父你的意料吧?”
袁胤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叔父還真沒想到今天。”
“想當初,我和你父親都怕你會娶幾個歌姬舞女回家哩。”
“沒想到一眨眼,你就成熟懂事了,不光不在外邊瞎胡廝混了,還娶了這兩個俏佳人。”
“嘿嘿!”袁耀驕傲地挺起胸膛:“不是兩個,是三個!”
“四個?”
袁胤瞪大了眼睛,剛好看到又一個花季少女蹦蹦跳跳從院中跑過。
“不是她吧?”
袁耀忙搖了搖頭:“不是不是!”
“我沒那麽禽獸!”
“還有一個在豫章呢,是前助軍右校尉馮芳之女,有機會我再引來拜見叔父您。”
“哦哦哦~”
袁胤狐疑地看著橋婉一蹦一跳的去了後院,心說你袁耀幹得這種禽獸事還少?
這小姑娘,別看人小,但一看就是長袖善舞之人,不會是我這侄兒從哪物色的少年舞女吧?
算了,我就不操那個閑心了,他長大了,我看不住了,愛玩就玩吧,多給老袁家生幾個兒子才是該操心的大事!
“耀兒啊。”
袁胤收回目光,看向侄子。
袁耀立馬恭恭敬敬回道:“侄兒在,叔父盡管吩咐。”
袁胤語重心長道:“耀兒你現在娶了三房妾室……”
“叔父莫不是覺得太多了,叔父放心,我自有分寸。”
袁耀似乎猜到袁胤又要說什麽,無非就是那些關係自己,要自己當心身體的話。
“不是,娶三房有什麽多的,叔父覺得太少了!”
“你聽叔父給你說,我,你嬸娘,你二嬸娘、三嬸娘、四嬸娘、五嬸娘,我們生活在一起其樂融融,非常的和諧,十分的舒服!”
“就這,叔父為什麽還要說太少了呢?”
“咱們老袁家的人,能力強,猛!”
袁耀瞪大了眼睛,看著袁胤一本正經地越說越離譜。
“你才二十出頭,正是一生最強、最猛的時候,萬萬不要把精力放在正事上……哦不,叔父的意思是問鼎天下是正事,綿延子嗣也是正事……咱們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靠的是什麽?”
“靠的是家學淵源,德高望重?”
袁耀試探性回答道。
“錯!”袁胤搖了搖頭,苦口婆心道:“是人丁興旺!”
“家學淵源,德高望重固然重要,但沒人繼承家學,每代指望著一根獨苗挑大梁,怕是早就湮沒在一眾士族中了。”
“隻要生的多,就總能生出人才來。咱們四代人出了五個三公,另有不計其數的兩千石公卿牧守,不就是因為咱們生的多嗎?”
“那麽多世家大族,為什麽唯獨隻有咱們汝南袁氏被人稱作是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呢?”
“我們生的多!”袁耀似有所悟道。
“對嘍,咱們袁氏出了那麽多的公卿高官,那麽多的郡守國相,怎麽可能不門生故吏遍天下呢?”
袁胤忽然長籲短歎道:“耀兒,你知道你父親和袁紹有什麽差別嗎?”
袁耀很聰明,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肯定不是為人性格和才幹雄略的差別。
“請叔父賜教!”
“是一個生得多,一個生得少的差別!”
“是也!”
袁胤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濃重的憂慮之色:“你父親膝下兒女雖多,但就你一個嫡子,庶出雖多,但多女少男,這都多少年了你後麵就兩個庶出的弟弟,還都隻有四五歲。”
“再看袁紹那邊,袁譚、袁熙、袁尚都已及冠或馬上及冠,聽說最近還生了一個袁買。”
“再過幾年,袁紹勢必會把河北州郡分委給膝下諸子,他則總攬大局,謀劃大事。”
“而你父親身上的擔子,隻有你一個人能分擔,江淮數郡全係你父子二人身上,豈不費心費力,難謀大事?”
“就說你父親以前的玩伴,現在的宿敵曹孟德,膝下諸子也比你父親多……”
聽完袁胤的嘮叨,袁耀不免一陣新奇。
這番對比,他簡直聞所未聞!
但不得不說,雖然袁胤的看法和論點有點奇怪,但也有一定的道理。
在夭折率和意外死亡率奇高的古代,上至天子、下至黎庶,都無比信奉推崇“多生多育”的教條。
汝南袁氏的發達,的確和族人人丁興旺有莫大的關係。
而自己這位才能平庸的叔父,也的的確確預測對了未來將發生的一些事情。
就在自己就任揚州都督前不久,袁紹也委派長子袁譚為青州都督,等袁譚擊敗孔融、田楷,就會立刻得到青州刺史的正式委任。且緊接著袁紹還會表舉兒子袁熙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為並州刺史,三子袁尚被袁紹視為繼承人,佐掌冀州事。
袁紹活著的時候,這套分封體係使得袁紹集團極其有效地控製了四州之地。哪怕後來袁紹諸子相爭,但因為袁氏在四州的勢力根深蒂固,也費了曹操好幾年時間好大的力氣才徹底平定。
曹操這邊就更厲害了,把自己的幾個兒子安排的頭頭是道。長子曹昂和自己一樣剛及冠就舉孝廉,被當做接班人培養。次子曹丕被當做輔國宰輔培養,三子曹彰則與四子曹植則一文一武,一個領軍大將,一個獨步文壇……
除了袁胤提到的這幾人,袁耀能想到的劉備、孫堅、劉表、劉焉等人,似乎其勢力集團的興衰,都和子嗣的多寡息息相關。
兒子生的多的如孫堅,就混得不錯,基業穩固,世代相傳。
兒子生的少,或是生的多但活下來少的,如劉備、劉表、劉焉則都因繼承人的原因,二世而亡。
或許,自己真的該改變一下和馮方女和劉瑤的同房時的終結方式了,自己真該在生兒子方麵多加一把勁了。
……
“叔父,咱們還是繼續說生兒子、啊不是丹陽郡的事兒吧!”
袁耀將亂七八糟的思緒甩到腦後,還是決心先解決眼前的麻煩。
“叔父的教誨,侄兒都一一記下了,侄兒定當前赴後繼,死而後已……”
“現在,叔父還是說說,目前您遇到的麻煩吧!”
見袁耀真的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袁胤也是老懷甚慰。
雖然糟心事很多,但袁耀的到來,似乎預示著一切都將不是問題了。
“咳咳……”袁胤說回正題:“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駐紮在城外的這八千江東兵。”
“這八千人中有不少人從軍前都是不法之徒,現在更是打著正規軍的旗號,在城內城外無惡不作;還有些丹陽籍貫的本地士卒,倒賣軍資……”
“叔父這一個月來前後派去了兩任都尉,一個被那群悍兵趕出來了,另一個則稀裏糊塗丟了性命,現在叔父已經無人可派,也無人敢去督營了!”
“這群敗類!”
袁耀怒聲道:“叔父放心,我就先拿這八千江東敗類開刀,替叔父好好出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