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的寒鋒落下之時,那一刻,黃忠的心頭瞬間湧上無限的遺憾。

戎馬一生,武藝卓絕,卻終究隻屈身於長沙一地。

半生孤老,愛子早逝,白發人送黑發人,連一絲香火都沒能留下。

堂堂七尺丈夫,卻受製於一個草包的文吏,抱泥太多,顧忌太多,明明心中有冤氣,卻連反抗的決心都沒有。

諸般種種思緒,如亂麻一般纏繞在心頭,那種糾葛的痛苦,令他的心倍受煎熬。

韓玄這一劍,或許能斬斷困擾自己半生的亂麻,一刀之後,自己或許就真的解脫了。

可是,為何內心的深處,一股深深的不甘仍然在蠢蠢欲動。在他的耳畔,仿佛有一個聲音不斷的對自己說:黃忠,你還不能死!

劍風呼嘯,明晃晃的鋒刃已在咫尺之間。

就這樣結束了嗎?

心頭一聲長歎,黃忠緩緩的閉上了眼。

就在這生死一刻,突然響起一聲崩裂巨響,殺與被殺者同時被驚動,本能的尋聲望去。

隻見大堂的木門崩裂四碎,紛飛的塵屑之中,一座白色的巨塔撞入了視野。

一瞬間的驚駭後,他們看清了破門而入的是什麽,瞳孔的倒影中,銀色如月輝般的戰袍,每一根毛發都純白無暇的健馬,寒光流轉銀白重槍,白淨卻迸射著懾人英氣的俊朗麵孔,此時此刻,儼然如一員仙界下凡的巍然天將,撕破了重重阻擋,單槍匹馬殺了進來。

是劉封!

神經在一瞬間被劉封的神威所震之後,韓玄立刻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已到,但是,在死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把身邊的這個叛將一並帶走。

韓玄急是轉身,不惜將背部要害暴露給七步之外的敵人,懸滯在半空的長劍再度揮下。

相距七步之遠,即使劉封策馬趕來斬了韓玄,但那時黃忠的人頭恐怕已然落地,這一刻的形勢,似乎到了救無可救的地步。

在這千鈞之際,劉封的虎掌急是抹向腰間,緊跟著猿臂猛力向前一甩,手中一道寒光如電驟襲而出。

視眼中,一道扇形的銀月平掃而過,穿破漫空的塵屑,向著韓玄的後腦撲來。

噗!

一聲利刃入木的細響在灌入耳膜,黃忠隻覺一道陰冷的刃風刮過麵龐,一睜眼時,赫然看到一柄長劍不偏不倚的楔入木柱之中,劍鋒離自己的臉咫尺之間,其中所附的鮮血尚在冒著熱氣。

而韓玄整個人卻如同雕像一般,舉著劍一動不動的定在原地,雙眼睜得鬥大,眼珠子幾乎要迸射出來一個,那般眼神,仿佛經曆了這世界上最可怕,最不可思議之事。

時間如同凝固了一樣,幾秒鍾後,韓玄的人頭緩緩的從脖子上滑落於地,斷頸處的創口平整而光滑,如同經過了最精密的丈量一般。

血淋淋的人頭滾落到黃忠的腳下,然後,那無頭的屍體晃了一晃,撲嗵一聲栽倒在地上,斷頸處的熱血如泉而噴,很快便在身前形成了一大片的殷紅。

韓玄死了!

當黃忠的思緒還在生與死之間輾轉時,劉封已翻身下馬奔至近前。他拔出插入柱中的青釭寶劍,劍花一抖,斬斷了捆綁黃忠的繩索,倒提寶劍拱手笑道:“晚輩來遲一步,讓老將軍受驚了。”

麵對著這個救下自己姓命的年輕人,此刻的黃忠心頭如打翻了的五味瓶,各種滋味一言難盡。黃忠知道,長沙郡已經是劉封的了,自己此刻除了歸順之外,沒有別的路可以選。

長歎一聲後,黃忠抱拳還禮,默默道:“多謝劉公子相救,此等大恩,黃忠記下了,隻是我還有一件事,懇請劉公子答應。”

劉封用了那麽多的苦心,為的就是等著黃忠的這一句話,此時心中自然大為欣喜,欣然道:“老將軍有何要求,但說無妨,隻要我能辦到,一定會答應。”

黃忠歎道:“韓玄雖然死有餘辜,但他到底在長沙為官多年,對一郡士民也做了一些實事,所以我想請大公子能體麵的安葬於他。除此外,我還想請大公子約束部下,盡可能的不要驚擾無辜的士民。”

黃忠雖不是長沙本地人,但在長沙紮根多年,已算得上本土豪強,如今眼前長沙易手已成定局,此刻最緊要的事,當然是盡可能憑著自己的能力更保全長沙人的利益。

劉封欲把湘東二郡作為起事的基地,自然要得到當地豪強和百姓的歸順效忠,這收買人心之事,其實不用黃忠請求他也會照做。

“老將軍所求,我豈有不從之理。”劉封哈哈一笑,很痛快的答應,接著回頭向著緊隨而入的部下令道:“來人啊,速傳我將令,各曲將士,膽敢擅取百姓一針一線者,格殺勿論。再將韓太守的首級和屍體縫合,待挑個合適的曰子,我要親自為他下葬。”

劉封將令發出,心情複雜的黃忠才微微的鬆了一口氣。

韓玄一死,尚在抵抗的郡兵頓時土崩瓦解,紛紛的倒戈投降,至傍晚時分,整個臨湘城便恢複了平靜。劉封一麵命士卒撲滅火災,一麵派兵占據四門庫府等要害,至次曰天明之時,臨湘城的局勢已完全掌握在劉封的手中。

在恢複城中生活商業秩序的同時,劉封已派出招降的信使馬不停蹄的奔赴長沙其餘各縣,相信在臨湘城陷,韓玄授首的震懾之下,諸縣必可傳檄而定。

次曰,一場大雨不期而至。

西城這一帶座落著不少豪強和郡中官吏的府院,出於保護,或者監視的目的,劉封特別委派了一百兵馬在附近巡邏。

此時大雨忽至,這一百兵馬便躲在了大街兩側的屋簷之下避雨。若是尋常軍紀差的軍隊,完全可是闖入民宅之中避風避雨,但在劉封嚴厲的軍紀約束下,士兵們隻能擠在狹窄的屋簷下,簷上濺落的雨水,將許多士卒的衣甲都打濕。

就在這個時候,劉封冒雨親巡臨湘西城大街一帶,身為臨湘城乃至長沙軍一郡實際統治者,手握著生殺的大權,地位不可謂不尊,但劉封卻同樣寧願被雨淋也沒有入民宅避雨。

行走在泥濘的街道上,任憑雨水擊打著臉龐,雖然難受了點,但劉封卻知道,此刻,躲在門縫和窗戶縫偷窺的那些百姓,正在悄悄的看著劉封和他部下的這出表演,想必心中已經在為他們嚴整的軍紀而歎服。

不過,這還遠遠不夠。

行不出幾步,劉封突然勒住了坐騎,刀鋒似的目光射向一名屋簷下的士卒,所有人都沒有避雨之物,唯有此人身上披著鬥笠。

劉封策馬至其跟前,厲聲喝道:“你身上的鬥笠是哪裏來的?”

那士卒嚇了一跳,哆哆嗦嗦答道:“小的怕淋壞了公家的鎧甲,所以就借了一戶人家的鬥笠來遮雨。”

劉封眉頭一凝,怒道:“我早有軍令在先,敢取百姓一針一線者,格殺勿論,你明知故犯,實在罪不容赦,來呀,給我拖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