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停歇之曰,劉封再一次回到了夏口。
望著那被鍍了一層銀邊的巍巍城廓,此時劉封的心情,已經與先前離開之時大不相同。
入城之後,劉封本打算先去糜竺府上,去給被他“弄死”的那個小舅舅糜芳上炷香,做一點麵子上的功夫,不過卻聽說糜竺不久前剛好起程前往北部石陽,就隻好作罷。
而此時的夏口城中,關羽、徐庶等劉氏集團的重要人物尚未抵達,先期到達的張飛,聽說也與趙雲一起去往南岸水營巡查。所以,入城之後劉封,便沒有先去見這些人,而是低調的去往了劉琦府上。
“什麽人,站住。”
躍下馬來,大步走向府門的劉封,卻被一名守門的軍官攔住,那人認出是劉封之後,忙陪笑道:“原來是大公子,不知大公子是有什麽事嗎?”
劉琦府上的親兵,劉封基本也都認識,平常他前來找劉琦時,都是不用通傳就可以入內的,今天這個守門軍官的表現卻有點意外。劉封再細掃一遍左右,發現守門的士卒均已換了人。
想起馬謖所說,劉琦兵馬已被張飛盡數接管,在江夏郡已經沒什麽權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些士卒多半是被派來監視劉琦的,也就是說,劉琦現在已經處於被軟禁的狀態。
“怎麽,我來探望一下自己的兄長也需要得到你的允許嗎?”劉封刀鋒似的目光冷冷盯向擋路的軍官。
那官軍心生畏懼,趕緊退後一步,訕訕道:“小的豈敢,隻是小的也是奉翼德將軍之命保護子德公子,翼德將軍吩咐,沒有他的允許,不得放外人進去驚擾子德公子,所以小的……”
說得好聽,明為保護,實則是軟禁,劉琦所麵臨的處境已經很明朗了。
“外人?哼,難道我也是外人嗎!”劉封鷹目陡然一睜,肅厲的目光迸射而出。
那守門官軍嚇得渾身一哆嗦,哪裏還敢再嘰嘰歪歪,忙垂首道:“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大公子請進,小的怎敢阻攔。”
劉封冷哼一聲,大步昂首入內。
入府之後,一路上劉封暗中觀察,發現府中已無什麽軍兵,大多是些年老體衰的老家仆,劉備倒是還算厚道,總算沒有做得太絕,多多少少還給劉琦留了點隨身伺候的人。
耳邊傳來曼妙的樂聲,尋聲而去,劉封在後園的那座雅致的閣舍中找到了劉琦。
準確的是說,是喝得酩酊大醉的劉琦。他披頭散發,滿麵酒色之氣,正抱著一壇子酒仰頭痛飲,而在他的周圍,則是一個個花枝招展,風搔浪蕩的美人。
此情此景,讓劉封恍然想起了那一次劉琦帶著他縱遊花叢的風流快事。
劉琦的身上從來都不缺風浪好色的紈絝之姓,劉封也並非第一次見識到他這從兄左擁右抱的春光無限之景,但是這一次劉封所看到的卻大異與從前。
往昔,劉琦僅僅隻是男人本色風流,而這一次,他看似醉臥花叢的風流快活,卻其實是在逃辟現實的一種沉淪。
劉琦藏在酒色下的痛快,逃不出劉封的眼睛。
“兄長,不要再喝了。”劉封大步上前,二話不說便去奪劉琦懷裏的酒壇。
“別搶我的酒——”醉得睜不開眼的劉琦,本能的將酒壇緊緊抱住,仿佛抱著是千金珍寶一般,生怕被別人奪了去。
“我讓你別喝了!”
劉封眉頭暗皺,猿臂伸出,強去奪酒壇,而劉琦醉得跟一攤爛泥似,劉封稍一用力便將酒壇從他懷中強行奪出。
劉琦被酒壇順著一帶,身子一歪,竟然直接從榻上滾落了下去,一屁股的坐倒在地毯上。
他這麽一跌,倒是清醒了幾分,眯眯眼翹開了一條線,模模糊糊中認出了劉封,馬上又樂嗬起來,抱著劉封的腿,舌頭打著結道:“阿封啊,你來的正好,陪我喝酒,我要喝酒……”
語無倫次的劉琦醉得完全忘記了身份,像是小孩似的搖著劉琦的腿,一副乞求的可憐樣。左右的那些美人,瞧見他這般模樣,不禁都掩麵偷笑。
曾經身份尊貴的荊州第一公子,如今竟然淪落到被幾個娼婦譏笑的地步!
劉封恨恨一瞪那些竊笑的伎女,喝道:“這裏沒你們的事了,還不快滾!”
她們敢取笑劉琦,但卻不敢對劉封有絲毫不敬,這般一被厲喝,個個嚇得花容失望,忙不迭的散了去。
“還有你們,都可以滾了。”劉封冷眼掃視閣堂一眼,口氣中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之氣。
伶人和其餘服伺的婢女家仆們,個個被赫得心驚膽戰,轉眼之間便溜得一個不剩。
“還我酒,我要酒……”坐在地上的劉琦還在結結巴巴的嚷嚷個不停。
劉封一把將他提起,狠狠的扔回了榻上,接著,他順手拿起一個空酒壇,走出閣外,在閣前的池子裏裝了整整一壇子池水。然後,劉封帶著呼呼的風聲回到劉琦跟前,冷峻的目光死死的盯著他。
沉默了片刻,劉封手臂一抬,將一壇子的冷水狠狠的倒在了劉琦的頭上。冰冷的池水,撲頭而至,徹骨的寒意,瞬間將劉琦一身的醉意潑得煙銷雲散。
從醉生夢死中醒來,卻又墜入絕望的黑暗冰淵。
落湯雞似的劉琦,驚愕了半晌,突然間放聲大笑起來,他的笑聲中充滿了悲愴與無奈之意。
劉封搖頭歎道:“兄長,你乃大好男兒,豈能如此沉淪消沉。”
笑聲越來越悲淒,之中卻又含著幾分哭腔,他流著淚自嘲道:“什麽狗屁大好男兒,我是這世上最最愚蠢可憐的人才對,我竟然傻傻的相信,我對人家真心實意的好,人家就會用同樣的好回報我,原來什麽都是假的,什麽仁,什麽義,統統都是假的,隻有我這種蠢貨才會相信,哈哈哈——”
到了失去一切的時候,劉琦才真正的看清了劉備真麵目,正是這殘酷的真相,讓那個曾經爽朗熱心的年輕人,變成了如今消沉悲涼之徒。
眼前的所看到的一切,其實早就在劉封的意料之中,不過,他今天前來,卻並不是為了傾聽劉琦自怨自艾的傾述。
突然間,劉封將那爛泥般的身軀猛的提起,刀鋒似的鷹目直視著劉琦的臉,憤怒的向他吼道:“劉琦,你給我好好聽著,被人蒙騙,被人欺壓,這些都沒什麽。可如果你什麽都不做,隻知道借酒消愁,卻不去狠狠的反擊那些欺辱你的人,那你才是個真正無可救藥的大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