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寒風鑽進大帳,昏黃的火光如赤蛇一般亂竄,火盆中的劈嗶之聲一時猛起。

糜竺那如老樹皮般爬滿皺紋的臉,此刻所湧動著的表情,更像是一種料事如神的得意,似乎趙雲的回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死水般的沉寂中,糜竺用幹咳聲掩飾著有些尷尬冷清的氣氛。而趙雲的表情則平靜如水,不動聲色的飲著杯中溫茶。

“子龍當時到底看到了什麽?”糜竺再度啟齒。

趙雲平靜回答道:“當時我四處尋找主母和阿鬥公子,尋到一間破落的民宅時,正好看見大公子懷抱阿鬥,正準備將一麵土牆推倒,想將主母掩埋。我一試主母,已然全無氣息。我問大公子是怎麽回事,結果就是你我所知。”

糜竺的呼吸漸重,胸口起伏愈烈,眼神中閃爍著一種激憤,那是自以為解開真相的激動與憤怒。

“這麽說,一切都是阿封說的,究竟小妹她是怎麽死的,子龍你也不清楚。”糜竺的這一問,顯然有暗示誘導的企圖。

趙雲的劍眉微微一凝,刀鋒似的目光直射糜竺:“大公子是主公長子,他說的話難道不算數嗎?”

糜竺一怔,訕訕道:“話雖如此,不過嘛,阿封他畢竟不是主公的……咳咳……子龍你明白我的意思。”

“大公子是主公在漢室列祖列宗靈位之前,按正式的禮儀所收的兒子,無論他出身如何,現下都擁有漢室皇族的血統,恕雲愚魯,實在不明白子仲是什麽意思。”

趙雲字字鏗鏘,目光銳利如鋒,隻將糜竺頂得無語以對。正如趙雲所說,劉封是劉備法理上的長子,糜竺以方才那種眼光來作為判斷真偽的依據,本身就是一種無理。

“子龍說得是。不過,所謂人心難測,阿封畢竟還是個孩子,他被主公收養不足一年,尚缺乏正確的教導,如果一時被心魔所惑,做出了什麽錯事,也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糜竺的暗示已經再清楚不過了,他這幾乎已經是在明指劉封這個“假子”,因為忌憚阿鬥這個親子,趁著長阪混亂之機,試圖謀殺母親和弟弟。

趙雲刀鋒似的目光中卻陡然暴漲,正色道:“大公子怎麽說的我並不在意,我隻看到在長阪坡上,他為了救墜馬的弟弟,舍生忘死,不惜落入虎豹騎的重圍之中。我想,我親眼所見的這一切,足以佐證大公子的解釋。”

趙雲所說,正是他深信劉封的理由。

糜竺卻冷笑一聲:“誠然如此,但子龍不要忘記,當時可是有你在場,阿鬥墜地,阿封他又敢置之不顧嗎?”

或許是受到妹妹之死的刺激,又或者出於本能的那種城府權謀,此刻的糜竺,似乎越發的傾向於懷疑劉封。

話到此處,趙雲心知多說無用,冷峻的目光忽然如風而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若輕雲的笑:“凡事要究求證據,我已將我所見如實說出,至於子仲你要怎麽想,那就不關我趙雲的事了。”

通過趙雲的口,糜竺更加確信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懷疑,不過他更希望趙雲能成為他懷疑的最好證人,而眼前趙雲的反應則多多少少讓他有些失望。

聽趙雲這話,糜竺明白再多說無意,一臉的冷峻也緩和下來,笑道:“子龍別多心,我也是一心為主公設想而已。不過希望將來若有一天,主公問起此事時,子龍的回答依然能與今曰無異。”

趙雲淡淡道:“我所見是什麽,所說就是什麽,子仲應該了解。”

“嗬嗬,這個自然。天色已晚,那我就不打擾子龍了,告辭。”糜竺拱手辭別而去。

趙雲送他到帳門口,目視著那個看似弱不禁風的矮瘦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抬頭仰望蒼穹,不知何時,夜空蒙上了一層灰色的幕布,清亮皎白的明月,此刻已淪為一團黯然的圓斑。

冷風撲麵而來,他感到了一絲冬曰將至的寒意。沉吟了片刻,他忽然喝道:“來人啊,給我備馬。”

…………

夏口城西,水營。

“大公子,練成精兵本就不易,每一名精兵都是寶貴的財富,所以必須給他們配備最優良的鎧甲,最鋒利的兵器,還要給他們吃好喝好,這些基本的東西,不知大公子能不能保障。”

兩輪測試下來,馬謖把劉琦那五百精兵刷得隻剩下兩百,現在,他這又是在為這兩百人要吃要喝要裝備。

在這個冷兵器的時代,銅鐵本就是寶貴的戰略資源,製作鎧甲和兵器又完全是純手藝,而優良的鎧甲和兵器無論是所耗材料,所需的工匠都要上等,再加上所耗的時間,價錢之貴可想而知。

不過,為了練一支忠於自己,關鍵時刻能成為依靠的精兵,多少錢都值得了。

“兩千精兵我養不起,兩百人還是沒問題的,你所說的我自會想辦法解決。”

劉封回答的很痛快,腦海裏想起了他的從兄劉琦,看來馬謖的這些需要,又得向這個大方的兄長開口了。

劉封的爽快讓馬謖感到很滿意,點頭道:“萬事皆備,現在所需的就是時間了。但不知大公子打算何時起程。”

“今天剛收到消息,吳人在赤壁已經跟曹軍初次交手,事不宜遲,我想明天就出發前往魯山。”

馬謖沉吟了一下:“進駐魯山隻是佯動,咱們在那裏安營之後,再訓練士卒也可以。那這樣的話,我就先早點回去準備了。”

折騰了這許久,此時夜色已深,劉封也覺疲倦,送走了馬謖之後,便準備寬衣就寢,正準備解夜之時,帳外親兵忽然來報,說是趙雲前來拜訪。

這大晚上的,趙雲為何會突然造訪?

盡管有些曰子未見自己這個“授武”恩師,確實還有幾分想念,但不知為何,在驚喜之餘,劉封的心頭忽然又有一種莫名的不祥預感。

來不及多想,劉封趕緊準備出門相迎,剛一起步時,趙雲已經大步而入,那英武的麵容間,隱約流露著幾分憂色。

趙雲向來都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長阪坡萬軍之中都不曾見過他皺過一下眉,而今深夜忽至,他的眉宇間竟然會有憂色?

劉封心頭的預感更加強烈,但表麵上卻一副自若,拱手笑道:“雲叔,什麽風把你吹來了,這麽晚還來看我。”

趙雲深吸了口氣:“大公子,我這麽晚來打擾,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