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

曹艸艱難的立於城頭,透過女牆,他看到的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敵營。

二十餘萬敵軍,將漢帝國的都城圍了個水泄不通。

無數麵“劉”字大旗,迎著寒風在飄揚,一眼望去,猶如連綿起伏的波浪一般,浩瀚而雄闊。

那旗幟,如一柄柄的利刃,刺痛著曹艸的心。

城中可用之兵尚有六萬餘眾,所屯之糧亦可足支一年,光純戰術角度看,守住這樣一座堅固的城池,根本不在話下。

但悲劇卻在於,整個曹氏集團的統治核心,全部被困在了大河之南的這座孤城中。

曹家幾乎所有的正規軍,僅剩的良將謀臣統統在此。

洛陽之外,再無任何人能向曹艸施出援手。

圍城五曰後,軍士越城叛逃之事開始發生。

先是個別的士卒,趁著夜間之時用繩索順著城牆爬下,在之後的幾天,叛逃愈演愈烈,甚至開始出現成建製的,上百的士卒在軍官的帶領下,集體叛逃出城事件。

軍隊方麵麵臨著崩潰的邊緣,城中的平民因此更加人心惶惶。

許多反曹的官吏,借著這個機會,大肆的煽動叛亂。

另外一些本是擁曹的達官顯官,他們不想和曹艸守著這條即將沉沒的破船陪葬,便也加入到了叛亂的行列。

開始之時,曹艸尚能用他的權威,對城中的暴亂采取殘酷的打擊,一定程度上穩定了些許局勢。

但接下來,城外的劉封很快發起了強大的心理戰。

數天的時內間,南軍向洛陽城中射入了幾萬份的公告,聲稱此番興兵,隻為殺曹賊,興複漢室,洛陽城中,但有人能殺曹艸者,必賞萬金,封萬戶侯。

誘賞之外,劉封還在公告中嚴厲的警告,但凡頑固不化,一心助賊者,城破之後,必夷其三族。

這幾萬份的公告,把矛頭直接指向了曹艸。劉封還嫌不夠,在厚待那些叛逃的降卒後,又把這些人派回到洛陽城外,令他們組團的喊話招降。

心理戰展開的同時,劉封也不忘展示他的武力,投石機、強弓硬弩、不分晝夜的向著洛陽城轟擊。

內外交困的曹艸,麵對著劉封的強大攻勢,根本一點辦法也沒有。盡管他的身邊尚有不少智謀之士,但到了這般山窮水盡的地步,顯然已非人之智力所能改變。

圍城第十五曰,劉封的雙重攻勢終於起了效果。

城中反曹的權貴,成功的策反了一部分守城軍隊,一支由軍人和大族門客組成的叛軍,突襲上東門得手,並迅速的與劉封取得了聯係,請其派軍相助。

聞知消息的劉封,當即令老將張任率一萬軍隊做試探姓的進攻。

張任率軍星夜殺奔上東門,正撞上叛軍和前來奪門的官軍激戰,張任的一萬步騎大殺一場,徹底的奪取了上東門。

確認這並非是曹艸的誘敵之計後,劉封自然是大喜過望,當即盡起大軍,向洛陽發起總攻。

成千上萬,密如蟻群的南軍,從洛陽城東的上東門湧入城中。此門附近的步廣裏和步和裏,聚居著大量的達官顯貴,得知南軍成功入城後,大大小小的反曹勢力迅速的由暗轉明,協助劉封的大軍一同展開了對曹軍的圍剿。

此時的曹艸,聞知上東門失陷,驚異之下,急調南城的徐晃,率軍一萬前去奪還。

屯兵於洛陽以南的魏延,在得到劉封的急令後,立即盡起所統之三萬兵馬,對洛陽以南的津門、小苑門、開陽門等發起猛攻。

稍晚一些得到急令的甘寧,亦率所部兩萬兵馬,對城西的上西門、廣陽門一線展開了攻擊。

除了北麵之外,南軍數十萬大軍,對洛陽發起了總攻。

戰事從夜中殺到天明,盡管湧入城中的南軍數量在不斷的增加,但徐晃利用著街道狹窄,兵力不利於展開的弱點,率一萬兵馬,苦苦的支撐著,與數倍於己的南軍進行著血肉的巷戰。

##########北宮,龍雲門。

那一襲蒼老的身蒼,扶立在女牆上,默默的注視著數條街之外的激烈巷戰。

熊熊的烈火映紅了他蒼白的臉,隆隆如雷的喊殺聲,震得他耳膜發顫。

此時的曹艸,麵如死灰,一身說不出的淒涼。

此間所在,乃是皇城之北宮。

漢之洛陽城有內城與外城之外,內城即為宮城,又分南宮與北宮。

當初董卓遷都長安之前,一把火把洛陽城燒得幹幹淨淨,壯麗的皇城亦被付之一矩。

曹艸自迎獻帝定都於許昌之後,洛陽城原本就失去了其帝國統治中心的意義。

但是,自官渡之戰後,曹艸就開始有意識的命人著手修葺洛陽宮城,自其奪取冀州之後的數年間,更是數度大規模征調民力重修南北兩宮。

幾年之前,按照漢時舊式,巍峨壯麗的北宮落成。

理論上,北宮即成,漢帝理應從許昌還都與洛陽,但曹艸卻從未曾暗示過有遷都的打算。

聰明的人很快就猜想到,這一座華麗的宮城,曹艸多半是為自己修的,他更願意做這座新宮城的第一位主人。

現在,曹艸站在這座屬於他的宮城,默默觀望著城外的激戰,他心中清楚,多年來的辛苦經營,原來竟是為他人做了嫁妝。

真是一個天大的諷刺啊。

想到這些,曹艸搖頭苦笑了一聲。

就在曹艸神思之際,視野之中,大街上的戰鬥已經發生了變化。

借助著人數上的優勢,南軍終於衝破了本軍的防線,大批的敵人,正在向著北宮方向衝殺而來。

曹艸明白,最後的抵抗失敗了。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卻並未因外城的失利而絕望苦惱,相反,他還的表情甚至還有一點輕鬆。

左右惶惶不安的親軍隨從,皆為曹艸這般“反常”的表現感到奇怪。

曹艸走下了龍雲門,騎著他心愛的戰馬,徐徐的向著南邊朝堂方麵而去。

未行多遠,數騎飛奔而至,來者,正是徐晃。

這位氣喘籲籲,渾身浴血的戰將,策馬奔至曹艸跟前,一臉沉重的喘說道:“丞相,末將無能,沒能擋住賊軍的攻勢,步和裏的防線已潰,大批的賊軍正向北宮殺來。

曹艸的臉色未見喜憂,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公明你辛苦了。”

徐晃一怔,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忙又道:“丞相,賊軍很快就要殺到這裏,不如末將保護丞相突圍吧。”

“突圍?”曹艸搖頭而笑,歎道:“事到如今,還能突到哪裏去呢。”

徐晃跟隨曹艸多年,無論是何等逆境,他都從未見過曹艸有灰心喪氣過,而現在,他不僅僅看到的是灰心的曹艸,更是隱然聽到他有放棄的意思。

徐晃的心頭一驚,急道:“我觀北城之敵較少,我們若能集中兵馬,拚死一戰,未嚐不能殺出一條血路。到時候再想方設法北渡黃河,隻要能回到冀州,就一定還有翻盤的機會。”

徐晃雖然是熱血激昂,但其實連他自己都知道,他方才所說的,幾乎是一個不可完成的計劃。

先不說突破北城之圍,就說那滾滾黃河,此時已被劉封的強大水軍截斷,他們就算能突到河邊,又焉能渡過此天險。更何況,河對岸的河內郡,此時已在叛賊司馬懿的掌握之中。

“公明,你熟知兵法,難道看不出來,北城那邊,是劉封故意示弱給我的嗎?”

曹艸一語反問,頓時讓徐晃無法可說。

“可是,丞相,我們豈能束手待斃,無論如何,我們也要試上一試呀。”徐晃心情激動的叫道。

曹艸長歎了一聲,默默道:“公明,大勢已去,你我心知肚明。你跟了我這麽多年,勞苦功高,我卻無法給你富貴。你去吧,何去何從,自行決斷吧。”

曹艸不願讓徐晃去降敵,但更不願讓徐晃白白的送死,隻能說一句:何去何從,自行決斷。

“丞相,丞相——”

徐晃會意了曹艸的意思,心中悲憤萬分,但卻不知該說什麽好,須臾間已是熱淚盈眶。

曹艸也不再理會於他,轉身勒馬而出。

徐晃怔怔的站在那裏,眼睜睜的看著曹艸遠去。

片刻之後,曹艸來至了朝堂大殿,這裏是皇帝早朝的地方,也是整個北宮最為莊嚴輝煌之地。

耳邊,喊殺之聲隆隆而至,想來敵兵已攻至內城。

“你們都各自逃命去吧。”曹艸揮手喝道。

左右隨從們猶豫了半晌,雖有不忍,但最終還是鳥獸四散。

曹艸獨自一人步入了那空曠的大殿,環視著那雕欄玉砌,金碧輝煌,眉宇之中,閃動著無盡的憾色。

踱步於殿中,仿佛要把這雄偉大殿的每一個細節都牢牢的記住。

許久之後,他高舉起那火燭,沒有一絲的不舍,將殿中的紗簾之物盡皆點燃。

烈火迅速的在殿中蔓延,很快,大殿的窗門與梁柱,盡皆已被點燃。

煙火彌漫中,曹艸一步一喘,艱難的走上了禦階,端端正正的坐在了那皇座上。

他昂首注視著眼前的輝煌在火中化為灰燼,忽然之間,他仰天大笑起來。

“天下……天下……哈哈……”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