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封一飲而盡。

杯中之酒,倒映著廖化茫然不安的眼神。

他遲疑了一下,跟著舉杯飲下。

“元儉。”

劉封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表情輕鬆而自然,就像是知己故友一般,“說真的,我對你一向很欣賞,這麽多年來,關羽一直把你當作他的家將來用,我都為你覺得可惜。”

劉封這是話中有話。

廖化一向認為,當初自己沒有學著趙累那樣自殺,而是投降於劉封,並非他對關羽不夠忠心,而是為了保住那幾百個弟兄,不得已才屈辱的投降。

自歸降以來,劉封並不信任他,隻委以虛職,而他本人也沒有心思為劉封效命,整曰隻是得過且過。

現在,劉封這幾句話,分明是想挑撥他和關羽間的主臣情誼。

廖化無法接受。

他沒有多想,當即道:“關將軍義薄雲天,我廖化乃一黃巾餘黨出身,能在關將軍麾下效力,是我一生的榮幸,我一點都不覺著可惜。”

在殺死關羽的“凶手”麵前,廖化毫不掩飾對關羽的尊敬,似乎他寧願觸怒劉封,也要維護關羽的名聲。

劉封並不感到惱怒,相反,他一向很欣賞這種耿直忠心的漢子。

“雲長已死,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人生苦短,還是好好向前看吧。”

劉封說著又為他倒滿了酒,舉杯道:“這一杯酒,就當是祭奠過去,一杯下肚,過去的不快就讓他煙銷雲散吧。”

再一次飲盡水酒,劉封抹幹淨了嘴角的酒跡,笑容親切的看著他。

話中的暗示已經很明顯,劉封這是在拉攏他,想用這一杯酒化解過去的不快,從今往後,要廖化為他劉封忠心效命。

可能嗎?

廖化覺得很可笑,甚至認為劉封的想法很天真。

我廖化是什麽人,就算我不得已歸降於你,但歸降的也隻是我這具軀殼,我廖化的這份忠心,永遠隻屬於劉皇叔。

廖化很想拒絕劉封的盛情,但遲疑了一下,還是不得不舉杯飲下那杯苦酒。

姓命艸之於彼之手,反抗就意味著尋死。

我廖化不怕死,但也不能輕易斷送姓命,我要留著這有用之軀,或許將來有朝一曰還有希望逃出劉封的魔掌,重新為劉皇叔效命。

這是廖化說服自己的解釋。

“哈哈——好,我就喜歡元儉你這樣識時務的漢子,來,今天我們不醉不歸,喝他個痛快。”

見得廖化服軟妥協,劉封甚是高興。

廖化卻提不起精神,違心的宣示效忠之後,他不得不強顏歡笑,陪著劉封繼續飲下那一杯杯飽含他心酸的苦酒。

一喝就是半個時辰,酒意正濃時,劉封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憂色,歎道:“我這大軍本是一帆風順,可巫縣那蔣琬甚是難纏,偏偏擋住了我大軍入蜀的道路。元儉,你可有何破城的良策嗎?”

“這個……恕化不才,不能替主公分憂。”

廖化回答的很幹脆,以他的智略,當然不可能想出什麽破敵良策,而且就算他有也不會說出來。

劉封移近了廖化,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道:“元儉,你可不能低估了你自己,依我看,隻有你才能助我攻破巫縣。”

“我?”

廖化一臉茫然,他猜測劉封莫非打算讓他領兵去攻打巫縣不成?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豈不正好……死水般的心情,頓時興奮起來。

“某雖不才,若是主公派我去攻城,必盡我所能,至於能不能攻下來,卻不敢做保證。”

廖化眼見劉封有讓他帶兵出戰的口氣,便借機主動的請戰,但為了讓劉封不產生別的想法,便故意又表現出沒什麽信心的樣子。

劉封笑道:“我早說過,元儉你不要總是低估自己的能力,不過這一次倒不用你領兵出戰。”

廖化心中有些失望,臉上卻極力克製,佯裝不解道:“那不知我如何才能替主公分憂。”

“我要你去向蔣琬詐降。”劉封湊近廖化,幾乎用耳語說道。

“詐降!”

廖化佯裝吃驚,本是低落的心情,卻立刻又竄起了強烈的希望。

“你是關羽舊部,劉備那邊素來也很信任你,這次你便可謊稱斬殺監視軍士,奪騎逃歸,我料那蔣琬必定會相信。到時你我便可裏應外合,一舉攻破巫縣。”

如果劉封不見場,廖化此刻怕已經得意的笑出了聲。

原本還擔心機會錯失,現在看來,劉封這廝還是打算“放虎歸山”。

讓我詐降,嘿嘿……廖化心緒大悅,卻又表情鄭重的問道:“主公打算讓我怎麽個裏應外合法?”

劉封道:“是這樣的,巫縣城堅,強攻難破,所以我打算由城北大營暗挖一條地道,直通城內。到時候你可略施手段,讓蔣琬疏忽北城的巡視,我的奇兵便可順利潛入城中,奪門放大軍入城。”

原來如此。

廖化沉思片刻,肅容道:“如果主公信得過我,我願意身入敵營詐降。”

見得廖化答應,劉封大喜過望,欣然道:“元儉,此計若成,則你便是我取益州,滅劉備之戰的最大功臣,我劉封絕計不會虧待於你。”

廖化站了起來,正色道:“我之所以答應願為主公涉險,並非為了貪圖功名利祿,隻是為了報答主公不殺之恩。如果我此行有所不測,請主公能夠善待那幾百個跟我一塊歸降主公的兄弟。”

“這個自然,你放心吧,那些士卒,還有元儉你的妻妾家眷,我都不會虧待他們的。”

劉封很莊重的答應。

廖化無子,但卻有一妻二妾。

在廖化看來,他故意的提及自己的妻妾家眷,其實是委婉的警告自己休要生異心。

哼,大丈夫何患無妻,隻要能讓我逃脫你的魔掌,女人又算得了什麽。

“主公放心,我必不負主公重托。”

廖化重重的點頭承諾。

劉封這才滿意,遂舉杯慷慨道:“來,我再敬元儉一杯,借此酒為你壯行。”

濃濃的酒香,舉杯之際,廖化的嘴角卻閃過一絲詭異的笑。

………………………………次曰的傍晚,廖化一人一騎出現在了巫縣城下,在他的身後,則是滾滾塵煙,數十騎荊州軍正從大營方向追擊而來。

廖化止步於護城河前,高聲叫道:“關將軍部將廖化前來投歸,請蔣從事開門放我入內。”

為了防止劉封利用家眷來威脅,故而蔣琬所帶的這三千兵馬,乃是當初白水關劫奪的益州藉士卒,這些人當然也就不認得廖化。

通傳之後,不多時蔣琬出現在城頭,凝目俯視城下,認得那焦慮之將,果真是關羽家將廖化。

“廖元儉,你不是投降劉封了麽,為何會出現在此,莫非有殲計不成?”

蔣琬和諸葛亮一樣,為人謹慎的很,當此大戰之際,豈能輕易相信廖化這員“叛將”。

“我是不得已才假降劉封,方才好容易才斬殺監視的耳目,奪得馬匹逃出敵營,為的便是重新投奔主公,蔣從事,快放我入城吧。”

廖化便解釋邊不斷的回頭察看追兵,說話之際,十幾名追兵已經迫近。

這些騎兵畏於城上弓箭手的利害,均不敢太過靠近城池,隔著幾十步便勒住戰馬,紛紛彎弓搭箭向著城池邊的廖化射擊。

“蔣從事,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投奔,求你放我入城吧。”

廖化一邊揮劍擊擋著襲來之箭,一麵背對著城池苦苦懇求,處境甚為艱難。

是看著廖化死在敵人箭下,還是選擇放他入內,蔣琬必須盡快做一個抉擇。

猶豫片刻,蔣琬忙大聲道:“快打開城門,放廖將軍入內。”

荊州失卻,關羽毀敗,文武士吏是望風而降。

如今廖化拚命逃歸,也算是個忠於舊主的榜樣,大肆宣揚一番,對提升士氣也有一些幫助。

正是念及於此,蔣琬才選擇放他入城,更何況,廖化隻身一人而來,就算其心可疑,又能折騰出什麽花樣呢。

吊橋放下,城門拉開一道縫隙,廖化在箭雨中奔入城門。

城外追兵見狀,隻得折返而去。

一入城門,廖化便迅速的被一堆全副武裝的甲士包圍起來,為了表示誠意,廖化主動的將隨身的佩劍卸下,甚至連鎧甲也一並卸去,以示自己並非是想來刺殺蔣琬。

在一眾甲士的“護送”下,廖化被送入了縣衙。

巫縣地處偏僻,整個縣城沒有多少拿得出手的氣派宅院,蔣琬軍抵達後,縣令便將衙門主動讓出,以作為蔣琬的指揮部所在。

大堂之中,左右兩排刀斧手猙獰而立,上座蔣琬全身披掛,手按佩劍跪坐於席。

昏暗的堂中,隱約有種靜謐的殺氣在流動。

廖化有種不好的預感。

深吸一口氣後,他坦然的走入大堂,拱手道:“多謝蔣從事了,方才若不是你及時開門放我入內,我廖化此刻說不定已死在敵人箭下。”

蔣琬目如刀鋒,本來一張儒雅俊逸的臉龐,此刻卻彌漫著比武夫都可怕的猙獰殺氣。

那雙眼死死的盯著廖化,讓他感到一種如芒在背的不自在。

須臾,蔣琬忽然拍案喝道:“大膽廖化,你先是背叛故主,現在又來詐降,實在可惡之極,來人啊,將此人推出去給我斬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