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下那道降書的前一天晚上,關羽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驚醒的時候,他已是一身的冷汗,血像堅冰下湧動的河水,骨髓裏充滿令人麻痹的刺骨寒氣。
關羽想不起那個夢的內容,但他卻知道,那是自己有生以來,所做的最可怕的一個夢。
就像是一個凶兆。
馬蹄在飛奔,身後的將士們在喘息,關羽的心跳很快,但側耳傾聽,周圍卻一片的安靜。
沒有風聲、沒有樹葉聲,一切都象是睡著了一樣,都在黎明的薄霧裏靜靜的躺著。
這種詭異的安靜,讓關羽忽然想起了那個已然模糊的夢。
關羽心懷著一那種不詳的預感,繼續策馬疾奔。
此時距承鄉城差不多已經有三十多裏地,仗著赤兔馬的腳力,他本來可以走得更快,但為了照顧身後這十幾名騎士,他隻好放慢了些速度。
朝陽從身後的地平線上漸漸升起,旭曰的第一抹陽光刺穿了這薄薄的晨霧,陽光溫柔的傾灑在冰冷的盔甲上,在這個寒冷的早晨,關羽似乎感覺到了些許暖意。
十幾騎人馬進入了一條不算狹窄的小山穀,兩側皆是十幾米高的小山丘,這樣的地形在南郡隨處可見。
關羽依稀記得,往前再走不過,便要進入到群山漸生的宜都郡境內,隻要一進山裏,劉封即使追上來也將無濟於事。險惡的山勢將巧妙的掩飾住他的足跡,讓他足以甩掉追兵,走小路去往宜都與孟達會合。
前方地勢漸漸開闊起來,穀口將近。
此時此刻,關羽心中的那種沉重漸漸在消散,慢慢的產生了一種困龍出淵的輕鬆。
荊州,我關羽一定會回的。
劉封,你的人頭,我發誓一定會親手取下。
隱隱之中,關羽竟心生幾分得意。
驀然間,重棗般的神色急變,深陷的眼眶中,眼珠陡睜如珠,幾乎要從眼眶中迸射出一般。
臉上是何等的驚詫,仿佛見到了這世上最不可思議之事。
“籲——”
關羽猛勒韁繩,赤兔馬疾收步伐,後蹄一蹬,龐大的身軀人立而起。身後的十餘騎部眾,也在一片驚駭之中停止了前進。
正前方寬達數十丈的穀口處,一支沉默的軍隊封住了去路。初升的陽光照耀在明晃晃的鎧甲上,反射著奪目的寒光。
兩千多人的步軍大陣,就象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銅牆鐵壁,靜靜的橫亙在眼前,封住了關羽的去路。
同樣也堵住了他的生路。
飄揚的大旗下,那白袍銀槍的年輕之將,橫槍傲然而立,微微上鉤的嘴角邊,流露著一種諷刺般的冷笑。
那一瞬間,關羽隻覺天地一片昏暗,萬念如灰般湮滅。
再一次,不可一世的美髯公,再一次的中了那個宿敵的殲計。
那個傲然而立之人,就象是一個陰魂不散的鬼魅一樣,輕易的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將自己肆意的玩弄於股掌之中。
這一刻,心灰意冷的關羽,突然間有一種衝動,想要對天狂呼一聲——既生羽,何生封!
“將軍,我們該怎麽辦?”一名部下不安的問道。
關羽回過頭來,黯然的臉麵對著僅餘的十幾名部下。
這些人,都是自徐州時代就跟隨自己的老兵,多少年來,生死相隨,不離不棄。關羽原本想用榮華富貴來回報他們的忠誠,但是現在,他卻痛苦的發現,自己所能給他們的,隻剩下一坯黃土。
“還能怎麽辦,大不了大殺一場,死也死個痛快。”另一名部下亢奮的叫道。
一語將關羽驚醒。
死又何懼,我堂堂美髯公,豈能作那貪生怕死的懦夫。
心念已決,關羽的臉上重新恢複了那種狂傲與自信,青龍寶刀一橫,蒼涼一笑:“大丈夫死有何懼,兄弟們,可願隨關某最後一戰。”
“願隨將軍決死一戰!”
十數人,異口同聲齊呼,盡皆願慷慨赴死。
關羽轉過身來,麵對著那鐵壁般陣,深吸過一口氣,雙腿輕輕一夾馬腹,低喝一聲:“赤兔,我們並肩大殺一場吧。”
赤兔馬仿佛亦通人姓,發出一聲悲愴的嘶鳴,四蹄踏風,如一道流火般射出。
十幾騎孤軍,向著百倍之敵殺奔而去。
大旗之下,劉封冷冷的注視著迎麵衝來關羽,還有那十幾名部眾,此時此刻,他竟是對這曰夜所思,恨不得手刃的敵人產生了一種敬意。
一種發自內心的敬意。
這種敬意,卻並不能熄滅劉封心中熊熊燃燒的殺意。
對敵人,永遠不能仁慈,任何阻擋我成就大業的絆腳石,都必須用最冷酷的手段將他們除之。
殺意狂燃之間,敵眾已衝至百步。
劉封號令一下,早已待命的百餘弓弩手,指尖一鬆,飛蝗般的箭矢破空而出,如一麵大網向著來敵淩空罩去。
關羽武藝超群,又仗著馬快,青龍刀舞成一道鐵幕,彈去了所有襲來之箭,但身後的部下卻在第一輪的箭射中,有三名被射落馬下。
臨陣不過三發,三輪箭襲後,關羽已殺奔至三十餘步,而身後的部下,卻僅餘下七人。
劉封冷哼一聲,號令再出,弓弩手退入陣後,槍盾步兵結成密集的防禦陣,無所畏懼的準備迎擊關羽的衝擊。
關羽手下有視死之士,劉封麾下同樣不乏敢死之兵。
眨眼之間,一人一騎已到,人與馬仿佛化做了一道天際隕落的飛火流星,所過之處,竟是踐起了半人多高的尾塵之跡,勢不可擋的撞上前來。
轟然一聲巨響,三層人牆組成的盾陣,竟如朽木一般,一瞬間便被關羽撕裂。
斷肢與兵器漫天揚起,鮮血如雨點般飛起,在一片肢離破碎與嚎叫聲中,關羽仿佛地獄裏升起的魔神,破陣而入。
這驚為天人的一擊,盡管輕易的衝破了劉封布下的第一道防線,但同時在反彈力的作用下,同樣也降慢了馬速。
關羽就像是射入汪洋大海中的一柄利箭,盡管擊起了滔天的巨浪,但這最初的衝擊之後,卻陷入到了無盡的包圍之中。
“得關羽人頭者,賞千金!”
劉封厲喝一聲,槍鋒一指,無數的士卒們,便如潮水一般四麵八方的向著關羽撲去。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盡管這些勇夫,在關羽看來,都是不堪一擊的羔羊,但這無窮無盡的羔羊,卻足以耗盡他這頭猛虎的力氣。
一刀接一刀,每一刀下去,都傾盡全力,刀刀見血。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屍體層層疊疊,幾乎如一座小山,無盡的鮮血以他為中心向四麵擴散開來,變成了一幅龐大的血腥地毯。
歲月不饒人,此時的關羽早已過了那個意氣風發的時代,再加上先前急怒攻心,身中已有不輕的內傷,在這般車輪戰之下,體力急劇的消耗,雖然是威不可擋,但已然是強弩之末。
劉封就這麽靜靜的看著關羽“大顯神威”,他很清楚關羽的武藝有多了得,在擁有絕對的優勢下,豈會冒險去親自與關羽交戰,他就要是用人海戰術,生生的把關羽拖死。
體力在飛速的流勢,刀法也越來越沉重,在某一個瞬間,背後破綻露出,一名敵卒奮勇向前,一槍刺中了關羽的左腿。
“啊——”
腿上的痛疼仿佛給關羽打了一針雞血,痛楚讓他瞬間又清醒了許多,狂吼之下,青龍刀反手揮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便飛上半空。
這一聲狂吼,直震得周圍士卒耳膜欲碎,頭暈目眩之際,攻勢一時停滯。
立馬於屍山之下,關羽縱目遠去,穿過那腥風血雨,他看到了幾十步外,冷冷觀戰的劉封。
所有的悲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一切,都源自於那一個禍胎。
這一刻,心中所有的怒火噴發而出,關羽長嘯一聲,拍馬衝下屍山,向著劉封殺奔而去。
圍兵重重,個個欲取其姓命。刀槍劍戟,每一柄利器都傾盡全力。
然而,關羽卻像是生命的潛力全部爆發一般,在體力大耗的情況下,竟是生生在重圍中撕開一條口著,踏著血路殺至劉封近前。
“關羽,關羽……你的神話,就由我劉封來終結吧。”
關羽的不屈,反而激發了劉封的戰意,眼見那浴血之軀已到,劉封如何能在視他為視的將士們麵前退縮。
低嘯聲中,的盧馬疾射而去,劉封便如一道雪亮的白虹,向著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射去。
銀槍如電,平舉於前,狂瀾巨浪似的勁氣迅速凝聚,形成一束旋轉放射似的渦流電射而出。
青龍寶刀,扇掃而出,刀鋒所過,仿佛吸盡了空氣,氣流從四麵八方向真空處填射而來,形成了一道寬闊的無形刀幕,挾裹著毀滅一切的力量橫推而來。
生死較量,他二人皆是傾盡了全力。
一紅一白兩道流光迎麵襲至,所過之處,無可阻擋,強烈的勁風竟將周圍的兩丈之內的士卒如螻蟻般掀翻。
當~~~~冰與火在瞬間相撞,金鐵交鳴之聲響徹原野,巨響的餘音在所有人的耳鼓中震蕩久久不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