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劉備,深陷的眼眶中,分明閃過一絲驚奇的目光。

劉封洋洋灑灑之時,雖然背對著劉備,但依然感覺得到劉備心中的那份意外。

這個身體原先的那個主人,素以勇武剛烈著稱,雖算不上當世名將,但也稱得上是一員優秀的將領,但在政治機謀上卻相當的幼稚。如今年紀輕輕的劉封,卻能說出這樣一大通深謀遠慮的計策,雖然劉備很快就聽出其中的疏漏之處,但仍然感到十分的驚訝。

其實劉封也不願過多的表現,尤其是在劉備麵前,但劉琦於他有救命之恩,他實在不願在這樣的場合來個恩將仇報,他的出手,隻是不得已而為之。

劉封當然也知道自己那所謂“一石二鳥”,聽起來很美妙,但其實卻存在著極大的漏洞,那就是忽略了江東智慧。

以孫權的謀略,就算會同他們合作,也絕計不會百分之百的對他們這個盟友放心,又豈會輕易留給他們反戈一擊的機會呢。

這個漏洞,劉備看得出來,劉封心知肚明,但蒙在鼓裏的劉琦畢竟智謀稍遜一籌,在聽過劉封這一席分析後,表情頓時變得亢奮起來,眉宇間閃動著躍躍欲試的激動。

看來話已奏效,劉封便走回劉備身後,小心謹慎道:“兒方才隻是妄自揣測了一下父親的用意,父親謀略超群,兒若是哪裏揣測錯了,還請父親見諒。”

劉備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雙眼重新眯成了一條縫,手指輕撫著兩撇胡須,笑嗬嗬道:“阿封所說,正合為父心意。賢侄,這其實才是叔父真正的用意,這下你應該放心了吧。”

劉琦不再多想,欣然道:“既然叔父早有這般妙算,侄兒我怎麽還會反對,一切都依叔父就是。”

劉備暗鬆了一口氣,側眼回望劉封一眼,目光中閃過一抹讚許,接著便道:“好,賢侄想通了就好,那叔父馬上就通知孔明先生,令他與魯子敬迅速聯係,盡快促成兩家聯盟的大計。”

叔侄二人談罷正事,又憶了一番舊事,耗了一個多時辰,劉備才以軍務在身為由起身告辭。

劉琦非要親自送劉備上小船,但劉備卻以他身上有傷為由,堅決的推辭,劉琦執拗不過叔父對他的關懷,隻好送劉備到艙外。

劉封這個做兒子的,當然得把父親一直送上走舸,臨別之際,劉備低聲問道:“封兒,方才那一番話,可是元直教你說的嗎?”

如果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劉封當然樂得於在父親麵前展現自己的才智,贏得父親的賞識和讚許,但劉封很清楚自己尷尬的身份,不容許他這麽做。

眼下的張揚雖然可暫時獲得劉備的青睞,但那也是因為阿鬥還沒有長大,劉備連自己的未來都一片渺茫,自然就不會無聊到去擔心他這個養子會威脅到親生骨肉。

但劉封卻深知其中的利害,如今既然劉備這麽問了,正好還合了劉封的心意,他順勢答道:“正是徐先生所教,他還說這話若是由父親親口說來,不如由我旁敲側擊更有效果。今曰一直為準備這次會麵,倒是忘了跟父親先說一聲。”

“原來如此。”

劉備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失望,仿佛在說: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小小年紀,又如何能想出那樣的話。

“好好養傷,順便要照顧好你的那子德兄長。”劉備說到“照顧”二字時,特意的加重了語氣,這所謂的“照顧”,說白了就是讓他監視劉琦。

劉封會意,拱手道:“兒明白,也請父親保重身份。”

“我知道。”

劉備輕拍了拍他肩膀,投以鼓勵的目光之後,轉身上了小船,很快就離艦而去。

目送著那一葉扁舟離去,回頭之時,江風徐徐而來,劉封忽然感到背上一陣的透心涼,這時他才發現,方才暗流湧動之時,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

一天之後,大軍順利抵達夏口水域。

江夏郡乃荊州最東端一郡,其治所原本為沙羨,後來江東軍擊殺黃祖,劉琦就任江夏太守後,為避江東兵鋒,便將治所遷治夏口。

夏口城位於漢水以東,長江以北,坐落於兩條大江交匯的三角地帶,既是江漢平原順漢東出的大門,又是東南揚州溯江西入必奪之要塞,其戰略意義不言而喻。劉琦移駐夏口之後,廣收敗兵,將他們重新整編訓練,同時修築加固夏口城,更延江口修建了規模龐大的水寨。

“終於到夏口了。”

戰艦徐答的駛入水港,遠望著旌旗飄揚,船隻進出川流不息的港口,還有那更遠處,城廓輪廓巍然隱現的夏口城,黃月眉流露出安心的表情。

劉封微微笑道:“呆會進了港之後,月眉小姐就可以和黃公團聚了。”

“嗯,也不知父親他是否安好。”黃月眉既欣慰又有些擔心,畢竟漢津之變發生的突然,混亂中跟父親他們失散,後來雖然打聽到他們無事,但幾曰未見,不免心生關切。

一盞茶之後,戰艦終於抵達了港口。遠遠便瞧見棧橋上人頭躍動,除了軍士之外,還擠了不少平民,多半是在尋找漢津之潰後失散的親人。

戰船靠岸,劉封騎馬懷攏著黃月眉走下棧橋,懷中的她緊蹙著秀眉,一雙黑漆漆大眼睛四下張望,搜尋著親人的影子。忽然間,她眉開眼笑,纖纖玉指指向側前方:“大公子,父親在那邊。”

順著她的指向望去,在棧橋盡頭,劉封看到了黃承彥,還有身邊攙扶著他的那年輕婦人黃月英。

驅馬穿過人群,劉封搶先下馬,再將黃月眉扶下。她一下馬就提著裙襟奔向了父親那裏,一家人團圓相見,彼此間自是激動欣慰。

劉封牽著戰馬隨後上前,向著黃家父女微微一拱手:“見過黃公。”

眼前的黃承彥,麵頰消瘦,眼眼細長,薄薄的嘴唇與下巴上掛著幾縷稀疏的胡須,雖曾幾番見麵,但劉封總覺著這個老者身上像是蒙了一層灰色的薄霧,那種奇特的氣質,不知為何,總是令劉封想到處於陰冷環境中的蜈蚣。

“若非當時大公子相救,月眉就沒命來和父親姐姐團聚了。”黃月眉回望著劉封,眼眸中流露著感激。

黃承彥並未表現出感恩戴德的樣子,表情平靜的就像是雪山上封凍的冰湖,僅僅隻是微微拱手還禮,淡淡的回應了一句:“謝過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