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尚未靠岸,最高大魁偉的那名蠻人便先跳下竹筏,如履平地般涉水大步走上石灘。在他身後,其餘一眾蠻兵也紛紛跳下水來,筏上的陳震愣了一會,也隻能拎著衣擺不情願的涉水上岸。

“大王,那位便是我家鎮南將軍。”陳震啷啷嗆嗆的追上沙摩柯,指著駐馬而立,一身銀袍的劉封道。

沙摩柯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雙虎目掃射過去,當那一襲英武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簾時,心中不由微微一震:想不到這劉封竟這般氣度不凡,果真有幾分英雄氣概。

那一群蠻人雖然裝束都差不多,但強者的氣度卻是與生俱來的,劉封一眼便從中認出了沙摩柯。

當下他躍下馬來,在陳到等一幹的隨行下,迎上了灘頭,向著沙摩柯拱手道:“久仰沙兄威名,今曰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大王是他們蠻人對頭領的自封,劉封乃一鎮諸侯,將來沙摩柯還有可能是自己的部下,他當然不可能呼之為大王,也不知如何稱呼才恰當,索姓就叫了他一聲“沙兄”。

不過這二字一出口時,劉封忽覺得這稱呼特有喜感,幸虧自己沒有叫他“沙師兄”,若不然一定會當眾笑場。

“你便是劉封?”沙摩柯走上前來,毫無禮數的問了一句。

他身形極是魁偉,足足高出劉封有半頭,往劉封跟前這麽一杵,儼然一座黑漆漆的鐵塔一般。

劉封早知蠻人不知禮儀,便也不以為怪,微笑著回道:“正是在下。沙兄,此間雨大,我們入城說話吧。”

說話之間,劉封還不得不表現出一副疾病纏身,有氣無力的樣子。

沙摩柯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安化城,馬上連連搖頭,“進什麽城,此間風雨雷電,何等壯麗,正好你我結義。”

沙摩柯也不笨,他也怕劉封有詐,所以才拒絕入城,這裏靠近水邊,一旦有變,也可以迅速的由水路撤走。

‘姓沙的這蠻子也不笨嘛。’

劉封暗思之下,便令左右支起竹篷避雨。

一眾兵士忙碌之時,沙摩柯當著眾人的麵,大聲問道:“劉將軍,我還要親自問你一句,你答應的條件,可否一定會兌現?”

蠻人沒那麽多講究,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雖然有點直白,不過劉封卻倒是很欣賞他這份爽快。

劉封便正色道:“我劉封向來言出必行,我所承諾之事,可對天起誓,絕不會反悔。”

“很好,我喜歡守承諾的人,劉將軍,能跟你結義我很高興。”沙摩柯的語氣這時便不再那麽生硬。

說話之間,篷子已搭好,劉封的部下們便準備擺桌案,焚香火,準備結拜兄弟的諸般事宜。

沙摩柯看得不耐煩,擺手道:“哪裏用得著這般麻煩,去倒兩碗酒來便可。”

劉封最討厭繁鎖的禮數,既然沙摩柯喜歡簡單,那他自然是求之不得,遂令左右照做。

兩碗酒擺上案頭,沙摩柯走上前來,突然間毫無征兆的拔出了匕首。

自陳到以下,劉封的親兵神色立變,隻恐沙摩柯突生歹意,正準備有所動作時,卻被劉封暗使眼色壓了下來。

沙摩柯並未行凶,而是將用那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輕輕一割,頓時割出一條傷口來,而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沙摩柯將手臂移到案前,將自己的鮮血分別滴入了兩碗酒中,手臂一橫,後麵的蠻兵便上前用布為他包裹傷口。

沙摩柯就像是一個沒有知覺的鋼鐵戰士一樣,麵色坦然的看向劉封,眼睛一挑,意思是:該你了。

原來他是想歃血為盟!

劉封會意,淡淡一笑間,亦用劍將自己的手臂一割,將鮮血分別滴入了兩碗酒中。

沙摩柯自端起一碗酒,撲嗵就跪倒在了泥地間,劉封亦跟隨而作,二人舉碗麵對雷電交加的天空。

“天地神靈作證,今曰我沙摩柯與劉封結為兄弟,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有仇一起報,兄弟同生共死,如有違背,必遭天打雷劈。”

沙摩柯這番誓詞,雖然言詞粗糙,倒也說得肝膽豪氣。

此時風雨更急,天空中雷聲滾滾,電光如虹,仿佛上天亦有所感,專為這一場結義之禮獻上大自然的鼓樂。

劉封心情激蕩,便也豪然道:“蒼天為鑒,今曰,我劉封與沙摩柯義結金蘭,從今而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有違誓,天誅地滅。”

說罷誓詞,二人對視一眼,遂是將手中的血酒端起,仰頭一飲而盡。

圍觀的蠻兵,見得自家大王與劉封結成兄弟,無不歡呼雀躍,隻是不知道他們嘴裏在叫些什麽。

禮成之後,劉封問明了年齡,知道沙摩柯年長於己,本待叫他一聲大哥,沙摩柯卻道:“你我雖結了兄弟,但將來你是這武陵的主人,我為你效力,算是你的下屬,還是我叫你大哥吧。”

沙摩柯看起來粗魯,但又頗有幾分細心,能想到這一節實在難能可貴。

“這怎麽可以呢,年長為尊,理應我做弟弟才是。”劉封還是要推辭一下。

沙摩柯斷然道:“什麽年長年幼的,隻要是兄弟就行,管他誰做哥哥誰做弟弟,就這麽定了,大哥!”

到了這份上,劉封也就不再推辭,便是拱手道了一聲:“賢弟。”

“痛快,痛快啊!”沙摩柯跳將起來,高興得滿麵堆笑,趕緊將劉封從地上扶起來,笑嗬嗬道:“大哥你身上有病,趕緊起來,讓大哥你帶著病走這麽在老遠的路,真是對不住了。”

蠻人的姓情也真是有趣,先前還是深有戒心的陌生人,這會一旦結成兄弟,馬上便親切熱情起來,儼然已是真正的家人一般。

“能和賢弟這樣的英雄結拜,就算千山萬水,我爬也要爬來的。”

這話倒是一半出於真心,若是先前的劉封,與沙摩柯結義,隻是單純的為了利用五溪兵,但今時見到沙摩柯,見其確有幾分草蟒英雄之氣,心下便多了幾分欣賞。

“大哥,你和那劉備到底是如何結怨的?”沙摩柯忍不住問道。

劉封遂將先前諸般之事說了出來,沙摩柯聽著如感同身受一般,越發的憤憤不平,怒罵道:“我早就知道,越是嘴上仁義的家夥,心裏邊就越毒。大哥你放心,你的仇人就是我沙摩柯的仇人,你說吧,要我何時起兵。”

沙摩柯的激憤,令劉封心中越加有底,遂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賢弟一回到五溪,便能即刻起兵攻打臨沅。臨沅之兵隻有不到三千,一旦賢弟起兵,南郡的關羽必定會派大軍前來援救。介時我希望大哥不要與其正麵交鋒,而是盡可能的把敵人粘在臨沅,越久越好。”

“沒問題,我一回去就召集諸部發兵。”沙摩哥回答的痛快,但話鋒一轉,卻又道:“不過大哥應該知道,關羽那廝是個厲害的角色,他手下士卒戰力與兵甲都要強於我五溪諸部,他不親自前來還好,若是親自來援救,隻怕我們未必是他的對手。”

沙摩柯雖有英雄之概,但也不是匹夫之輩,對於關羽還是有幾分忌憚的。

“賢弟放心,你隻要能盡量的拖住關羽就好,待其銳氣將盡之時,我必會發兵相助,到時你我兩麵夾擊,定可大破關羽。而且,我回益陽之後,還會令黃老將軍盡快送一批兵器甲胄給你們,相信可以有助於提升五溪諸部的戰力。”

劉封隻說自己會出兵相助,卻沒有明言他的真正襲取目標是南郡,畢竟,如此機密之事,還是不能輕易向其透露。

沙摩柯聽聞劉封承諾出兵相助,而且還願意資以兵器鎧甲,頓時信心倍增,欣然道:“有大哥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好,咱們就兄弟聯手,給那個自命不凡的紅臉猴子送上一份大大的禮物,哈哈——”

………………十天之後,江陵。

八支巨大的火炬,映得大堂溫暖明亮。巨大的案幾上,左右各支著兩支粗如兒臂的燭火。

燭光閃動下,高踞案後的關羽,輪廓分明的麵孔顯得無比的深沉,在他的身後兵器上,橫擺著的則是名震天下的青龍寶刀。

啪!

關羽手中的那份竹簡急報甩在了案上,那輕輕一響,令左右文武的身子都跟著微微一顫。

那是來自於武陵太守樊伷的求救書,三天之前,五溪諸部蠻人群起而反,蠻王沙摩柯率兩萬蠻軍,一路沿沅水北上,連克沅陵等數縣,正勢不可擋的殺奔治所臨沅而來。

“第二批大軍方才入川不久,這幫蠻夷就公然反叛,還敢進攻武陵郡治所在,實在是氣焰囂張,看來我得親自率軍討平這幫蠻逆,讓他們見識見識我關羽的手段。”

在關羽看來,五溪蠻的反叛,乃是以為諸葛亮趙雲率大批軍隊入川,荊州留守軍銳減,所以才想趁此時機生事。關羽覺得有必要親自教訓一下這幫蠻夷,借此時會來彰顯自己的威名,為自己今後鎮守荊州樹立權威。

話音方落,階下一人出班高聲道:“將軍身係荊州安危,豈能因區區蠻夷之叛就身離江陵。”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