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算計出來的經典
慕容澹然其實並不相信荀粲之前那番自負到極點的話語,也即是說,她其實認為司馬倩那一方這次絕對是要被何晏那群氣勢洶洶的公子哥們打臉了,她可是知道,何晏的手下中,有個極其擅長相撲的高手。
一開始傳來的消息也並沒有讓她失望,她去荀粲那裏其實就是為了探尋一下荀粲的想法而已,她不明白為什麽向來人緣很好,從不會輕易得罪人的荀粲,居然會因為沉迷於和女人之間的嬉戲,而拒絕何晏的提議。
在慕容澹然看來,何晏是在名聲上可以與荀粲媲美的名士,而若是荀粲獲得何晏的臂助的話,肯定會更加在圈子裏如魚得水。
但事實上,荀粲的真正朋友並沒有多少,對待何晏,荀粲也一直保持著那種很平常的人際交往,而荀粲早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根基,根本就無需給何晏那樣的麵子,他來這個宴會已經很給何晏麵子了,而何晏卻還想得寸進尺,荀粲當然懶得理他。
況且,司馬倩與荀粲的關係十分不錯,從那個司馬倩身旁的侍女舞陽身上就可以看出來了。
所以,當然有人來告訴荀粲,說是司馬倩的一個小侍女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打斷了那位相撲高手的兩條腿時,慕容澹然的神色真的非常精彩,她那一直維持的平淡模樣,似乎在那一刻根本沒有保持住,她稍加掩飾的用手捂住了那因為驚訝而張開的嘴巴。
荀粲一直在和這位玉散人聊天,吳順顯得有些拘束,而之前看到荀粲那般肆無忌憚的摩挲那位女神慕容澹然的臉頰時,他可完全將這樣的景象記住了。
吳順覺得這個荀奉倩果然不愧是如同傳聞中所言,如此風流多情,那位總是淡然如塵的女神慕容澹然,不是那位夏侯公子的禁臠嗎?而夏侯徽又與荀粲那般親昵,可荀粲居然敢當著夏侯徽的麵,調戲那位慕容澹然?
這是何等的囂張狂妄啊,雖然他總是表現的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難道荀粲就不怕引起那位夏侯公子的反感嗎?還是說,那位夏侯公子,在荀粲的眼中,根本就是渺小的不像話的玩意?
總之,一切的一切都讓吳順對這位昔日的公子榜首產生了重新的認知,他覺得自己寫在書中的那位完美的風流多情的正人君子,似乎完全是錯誤,這位荀家的七公子,看樣子的真的是那種極其隨性的人。
之後的交談也讓吳順感受到了荀粲的與眾不同,其中荀粲那天馬行空的思維,更是讓吳順這個自詡想象力豐富的小說家都有些甘拜下風。
“這位便是玉散人先生吧,剛剛與舍妹嬉戲的太過歡樂,導致怠慢了先生,真是抱歉啦。”
雖然嘴上說著“抱歉”,但剛剛從溫柔鄉中醒來的荀粲,似乎一點都沒有悔改的意思,臉上的神情依舊顯得那般和煦溫暖,不過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卻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好似他說出來的全是真理,而別人無論怎麽樣都得服從他的意願似的。
吳順本來還沉浸在對荀粲這個小說人物性格崩壞的反省之中,陡然聽到他的後台終於興起了與他閑聊的興致,他不由全身一震,隻是很客氣的說道:“公子真是折煞我啦,我不過是隨便瞎寫了幾本小說,哪裏能稱得上先生啊,公子才是真正的大文豪呢。”
荀粲隨意笑了笑,似乎對吳順的恭維渾不在意,他淡淡道:“大文豪?或許以後我的詩文會流傳千古,還會成為一些學子們背誦學習的素材,但一定有很多學子覺得,這樣的玩意真是無趣,可你寫的小說,卻會有更多的學子偷偷摸摸的看得津津有味,哪怕那確實上不了台麵。”
荀粲的一番話讓聽到兩人交談的所有人都震驚了,而吳順雖然有時候也常常覺得不服氣,比如那些文學性很強的經典篇章,其實讀起來一點都沒有他寫的東西有趣,可前者反而能流傳千古,而他寫的卻注定得不到認可,因為人們都覺得後者隻是用來娛樂的低俗物品而已,但前者卻可以給人啟迪與教誨。
所以有四書五經為底蘊的儒家一直傳承了下來,而在諸子百家時期屬於百家之一的小說家卻消失在了曆史的塵埃之中,等到現在才又崛起了,這當然與造紙術與印刷術的推陳出新不無關係,而更是有不少說書人的推廣普及,再加上上層權貴的支持,便導致了小說業的繁榮。
但小說依舊隻是凡俗之物罷了,沒有人會覺得看小說是一種光榮的事情,因為詩文辭賦才是這個世界的主流,才是真正的高雅物,按理來說,荀粲的這番話,應該由吳順來說才恰當,畢竟吳順是小說家,而荀粲卻是文壇公認的新貴。
衛泓這時忍不住插嘴道:“奉倩,你說的話也有些狹隘,小說家之言終究是一種潮流,隻有經曆過時間的考驗,才能成為經典,但詩文辭賦一經作出,就可以很快判定它是不是經典。”
荀粲極其坦誠的說道:“經典不經典其實並不重要,要成為一名真正的文豪,首先要自己寫的痛快,寫出一種純粹,而與此同時,也要兼顧讀者的看法,以使自己想要表達的思想傳達出去,但就我個人而言,無論是怎樣的文體,我更喜歡的是有趣的作品,我認為玉散人先生寫的作品就很有趣。”
被誇讚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吳順想說些什麽來謙虛一番時,荀粲又放出了更讓人十分震驚的話語:“不過經典卻是可以通過算計來創造出來的,根本不需要去傾注自己本身的感情,如何算計使自己的詩文辭賦更有深邃更有內涵,然後再通過更多權威來認證它,吹捧它,甚至在史書上都狠狠的誇讚它,於是……它便成了經典。”
荀粲露出了一種狡黠的笑意,“其實,我這樣的人,能成為名士,真的是太過名不副實了,身世與炒作占了很大的比重,我不想否認這一點。”他的狡黠的笑意漸漸變成了一種自嘲。
吳順終於忍不住說道:“荀公子你實在太過謙虛了,你認為我寫的小說有趣,我很開心,但你卻也不用表現出你寫的經典很無聊的想法,在我看來,你寫的詩文辭賦真的非常的華美,讀起來甚至有種口齒生香的感覺……”
吳順的妹妹吳媱“撲哧”一聲笑了,她很無情的揭露道:“哥哥你還真是大言不慚,明明常常感歎,說什麽《三都賦》又臭又長,是用來催眠的好東西。”
吳順這時臉色一白,心道不好,妹妹這話說得太不知分寸了,他喝斥道:“媱媱,你胡說八道什麽東西,荀公子的《三都賦》,可是引起洛陽紙貴的存在!”
吳媱卻知道此時哥哥在擔心什麽,無疑是這話簡直就是對荀粲赤裸裸的打臉嘛,人家荀粲的《三都賦》可是大家都公認的經典,而人家荀粲那麽給麵子的讚賞他的小說,可他卻那麽評價人家的《三都賦》,這實在是太不知好歹了。
不過吳媱的直覺告訴她,荀粲並不會因為這件事而變臉,因為她感受到了荀粲之前說話語氣的真誠,她不得不承認,這個荀家的七公子,雖然在男女之事上的風評並不怎麽樣,而剛剛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就對那位慕容澹然做出那麽輕佻的舉動,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在對文學作品上的那番看法,真的屬於他的肺腑之言。
而吳媱更是從荀粲的話語中推測出,那《三都賦》並非荀粲的良心之作,而是用來刷名聲的算計出來的經典作品而已,由此可見,荀粲對自己的那《三都賦》是抱著一種自嘲的態度,而不是緊張別人對《三都賦》的負麵看法。
倒是衛泓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他不覺得這個吳順身邊的女人有插嘴的資格。
果然,荀粲毫不介意的笑了,他隨意問道:“玉散人先生,不是這位是?”
吳順有些緊張的回答道:“這是舍妹吳媱,年少輕狂,不懂是非,不過我得承認,就我個人而言,對公子的《三都賦》並不喜歡,倒是公子的《花間集》非常讓我喜歡,簡直寫盡了閨中少女之哀思,擴充出來,就是一部極好的才子佳人小說,雖然大多是感傷的故事。”
荀粲向吳媱點了點頭,並沒有與她搭話的想法,因為她的容貌氣質達不到荀粲的標準線,而之前那般擠兌她的兄長,讓荀粲有些不喜,大概他也覺得,男人說話,女人插什麽嘴。
“《三都賦》嘛,得承認它是我算計出來刷名聲的工具,而《花間集》則是用來騙少女的玩意,我本人好美色,若是多一層才子的光環,想必能更加得到女孩的青睞,於是便寫了那麽多婉約小令,要知道,那確實是閨中女孩的愛好之一。”
荀粲又十分坦誠的說出了自己寫詩文辭賦的目的,一點都不怕傳出去,因為傳出去也不會有多少人相信,更別說現在在荀粲的身邊的也沒幾個人。
荀粲的這番話,讓他在吳順心中的高大形象轟然倒塌,但隨即又生出一種難言的敬仰,因為他都絕對不會承認,其實他寫小說,除了為了滿足自己的意淫、獲得讀者的追捧以及賺更多的金錢外,並沒有任何高尚的目的。
不過,有趣快樂就行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