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我媽這天研究到了很晚,得出的結論是:工作還是不能丟,買賣能幹就幹,不能幹就先拉倒吧。不過有些事也不是說停馬上就停得下的,家裏還有二百來斤花生,怎麽也偷偷摸摸處理掉一部分,不然就白瞎了。兩人最後商量出個主意,換個稍微遠一些的市場,把存貨清一清再說。
至於新地方我媽在心目中早已有了打算,在她三大爺和三大娘樓下那個市場裏,老兩口有個鐵皮亭子賣電烤羊肉串,暫時跟他們搭個邊,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雖然有那地方些遠,但遠也有遠的好處,一來不容易被廠裏的人發現,二來,賣貨用的玻璃魚缸和腳蹬之類的東西可以存放在鐵皮亭子裏,不用每天來回拿自行車馱著。
第二天,我媽先去原來的市場轉悠了一圈,果然沒有位置的商戶就不讓擺攤了。於是立即啟動第二計劃。當天晚上,她特意買了水果點心去了三大爺家,征得老兩口同意後,隔日便在羊肉串爐子邊重新開了張。
考慮到新的環境無法掌握日銷售量如何,我媽第一天隻帶了平時一半的花生,意外的是,受到了空前的歡迎,五斤花生米一個小時不到便售賣一空。我媽挺高興,有些飄飄然了,轉過天就比平時多準備了五斤。
正趕上那天是周日,我便吵著要跟我媽一塊兒去出攤兒,其實也想在三姥爺那裏混幾根羊肉串吃。由於我媽心情好,便很痛快的同意了。
如願以償的吃了幾根羊肉串以後,我開始站在我媽身邊賣呆兒。這條市場比較正規,兩邊全是鐵皮亭,過往的客流也很大,雖然已經進入冬天,買東西的人仍然絡繹不絕。而買賣最好的要數斜對麵一家賣熟食的鋪子。鋪子裏兩男一女,全都四十多歲的樣子,正熱火朝天的忙活著。
閑暇的功夫,我媽跟三姥爺家的大姨聊起了天:“大姐,對麵賣熟食這家人挺能幹啊?”
冬天烤羊肉串的買賣非常一般,大姨也很清閑,樂得我媽跟她說說話解解悶兒,於是回答道:“可不是嘛!老能吃苦了,你看那女的,一百多斤肘子說扛走就扛走,老爺們兒都不行。你是不知道啊,原先他家老窮了。這女的挺旺夫的,她嫁過來先是在這片推個倒騎驢賣豆腐,後來越幹越大,你看他家現在這個攤,一個月能掙好幾千塊錢。”
我媽感歎了一聲:“真挺厲害的,誒,那倆男的哪個是她老頭兒啊?”
可這句話居然給大姨問樂了,她把嘴伏在我媽耳畔,壓低了聲音神秘地說:“那倆都是!”
我媽沒聽明白,反而嚇了一跳:“啥?我是問誰是她老頭兒。”
大姨捂著嘴咯咯的笑個不停:“你咋聽不懂話呢,那兩個都是她老頭兒,他們哥倆娶了一個媳婦兒!”
這個答案把我媽的三觀徹底毀了,她目瞪口呆的看著對麵那個忙忙叨叨的女人,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大姨得意的拍拍我媽肩膀:“新鮮吧?你聽我給你講講他家是咋回事兒吧……”
對麵那戶人家姓馮,哥哥叫衛國,弟弟叫衛東。雖然一眼可以分辨出來誰是誰,但他們卻是地道的雙胞胎兄弟。哥哥倆上邊還有兩個哥哥,比他倆年齡大了挺多,可還沒結婚就都犧牲在抗美援朝戰場上了。馮老爺子痛失雙子,一上火,撒手人寰,留下馮老太太和兩個未成年的兒子孤苦伶仃的生活,日子過的挺艱難的。
可那時候不是他老馮家一家窮,大家都窮,馮老太太拉扯兩個兒子勉強可以糊口。可轉眼間開放搞活,人們的物質生活逐漸提高,結婚也開始講究經濟基礎。眼瞅著兩個兒子都已過而立之年,馮老太太卻連一間婚房都置辦不起來,每天愁得唉聲歎氣的。
馮衛國和馮衛東卻挺有骨氣,說大老爺們兒頂天立地,成家著什麽急?便也想辭了工作出去闖一闖。可馮老太太說什麽也不同意,一是不想讓兒子丟下鐵飯碗,二來也實在舍不得他們遠走他方。哥兒倆沒辦法,隻好守在老娘跟前。
後來,馮老太太的一個農村遠房親戚給他捎來一個消息,說他們村兒有一個姑娘,人長得漂亮又能幹活,心地還特別好。去年姑娘的爹媽都死了,房子讓他哥哥嫂子們霸占著沒有地方住。大家都勸她找個差不多的人家趕緊嫁了吧,可這姑娘眼眶子還挺高,不願一輩子在農村窩著,一門心思的想嫁個城裏人。她不貪圖富貴,不索要彩禮,隻要對方人好實在,再有個城鎮戶口就行。就是這個簡單的條件,卻給終身大事耽誤了,姑娘現在也快三十了,連對象都沒處過。親戚這次過來就是想問問馮老太太的兩個兒子嫌不嫌棄農村人,有沒有意思想看一看。
馮老太太一聽,後腦勺都樂開了花,馬上答應親戚他們願意看,讓親戚趕緊安排姑娘來城裏見一麵。
轉過頭馮老太太跟兩個兒子商量,現在有這麽個好姑娘,你們兩個誰娶吧?
哪知兩個兒子一聽,立馬互相謙讓起來,馮衛東說,長幼有序,哥哥先成家他才考慮自己的事;而馮衛國說,當哥哥的有好事得讓著弟弟,弟弟不結婚,他這個做哥哥的心裏沒辦法兒踏實。其實兩個人都在擔心,家裏就兩間房,自己結婚肯定得占一間,另一個人再娶媳婦可咋辦啊?
兄弟倆各說各話,誰也不願犧牲對方的幸福換來自己成家。雖說手足情深,可把馮老太太給氣壞了。她一拍桌子,大聲訓斥道:“咱家現在就這個條件,能供一個算一個!你們這樣讓來讓去的算什麽事兒啊?真想等我死了你倆一人一間房的時候再說呀?你們成心不想讓我抱上孫子,是不?不行!這姑娘咱們老馮就要定了,你倆要定不下來,那我做主了,不偏不向,你倆一塊兒娶吧。”
本來是句氣話,沒想到馮衛國和馮衛東一塊兒當場答應下來了:“行,反正咱哥兒倆感情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就娶一個媳婦兒了!”
馮老太太雖然生氣,不過她確實不想錯過這個挺合適的姑娘,也著急抱上孫子,這事兒就如此荒唐而又糊塗的訂了下來。
不過,這個決定光你們老馮家同意不好使,人家姑娘還不幹呢。自古忠臣不侍奉二主,一下給未出閣的黃花大姑娘找了兩個老公,人家不合計你是神經病,也得罵你是臭流氓。所以,還是由馮衛國出頭與姑娘見一麵,馮衛東則偷偷的從窗戶外麵看一眼就行。
其實,哥倆都抱著攪和的心理,誰也沒真的覺得這事兒能成。結果,相親那天馮衛國一眼就看上人家姑娘了,當時打定主意非她不娶。而馮衛東也就是揭窗戶瞧了那麽一眼,心裏那頭小鹿立馬叮當亂躥,同樣一見鍾情。
而這姑娘也看馮衛國高高的個子本本分分,雖然家庭條件差點,但好歹也是城市戶口,以後多吃點苦,不奢求大富大貴未來還是有希望的,便也紅著臉同意了。
當天晚上,哥兒倆誰也睡不著覺了,倆人一商量,幹脆就按著原計劃來吧,咱們兄弟二人娶一個媳婦兒,你一三五我二四六,星期天一人換一周。
就這樣,馮衛國跟姑娘談了一個多月的戀愛,然後代表哥兒倆把姑娘娶進了家門。
過門兒的第一天,按部就班地入了洞房。第二天晚上,馮衛國先進屋關燈上了炕,躺了沒有兩分鍾就說自己肚子不舒服出去上廁所,回來重新鑽進被窩兒的卻換成了弟弟馮衛東。
兄弟倆雖然不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但好歹也算雙胞胎,身形體態相貌說話聲音線相似度還是十分高的。再說剛過門的新娘子,睡覺的時候哪好意思大馬金刀啊?稀裏糊塗就被哥兒倆給糊弄過去了。
等到早晨天還沒亮,馮衛東也借口上廁所溜出了新房,再換馮衛國進來。就這樣過了一個多禮拜,姑娘終於覺出不對勁兒了。
姑娘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一些成年人的事情她還是懂得的,先不說自己的男人每晚都要跟她戚嗤哢嚓,為什麽行房的時候一三五粗魯二四六溫柔呢?完全就像是不同的兩個人啊。而且經常是頭一天晚上和他說過的話,第二天就記不得了,難道自己嫁的這個男人腦子有毛病?
而馮衛東這邊心裏也不是特別痛快,說好兩個兄弟娶一個媳婦兒,可自己總是做賊似的偷偷摸摸,天黑了才敢回家,生怕一個沒留神讓媳婦兒看見。這都一個多禮拜了,媳婦兒根本不知道老馮家還有他馮衛東這麽一號人。這哪是過日子呀,這不成了搞破鞋的野男人了嗎?
想到這裏,馮衛東終於鼓起勇氣找到哥哥馮衛國,正經八百的攤牌:“哥呀,我覺得老這個樣不是正經事兒,紙裏包不住火,有些事不能瞞一輩子。我覺得,咱倆該跟她好好說道說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