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我媽說,那天的場麵十分震撼人心。

豆腐抱著女兒痛哭流涕,女兒一開始麵無表情,最後也終於忍不住淚奔了。娘倆摟在一起慨歎生活的艱辛與不易,令觀者無不為之動容。就連鹹鴨蛋和腐乳兩口子也深受感觸,隻讓豆腐賠了他們五十塊錢便不予追究了。

窮,很多時候真的是一種無奈。一旦中了命運的詛咒,再積極再上進也無濟於事。反之,假如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含著金湯匙降臨人間,也就永遠不用去體驗人間疾苦了。或許這就是人們口中常說的“造化”吧。

說老實話,有錢人永遠無法明白的窮人的感受,哪怕你以前也曾經窮苦過。別把你的白手起家奮鬥史當成勵誌或嘲笑他人無能的資本,比你有才華並且比你還努力的大有人在,疲於奔波卻終生落魄的絕對比發跡的人要多的多的多。

其實,窮,對人最大的折磨不是物質上的匱乏,而是看不到出頭之日的絕望。

那天晚上,我媽不無感歎的對我和我爸講了她那條可憐的體型褲到底是怎麽弄的。聊完之後又換了個話題,對我說:“大光,你這回期末考試考的不錯,媽明天獎勵你兩本兒書。”

我聽了特別高興,可我媽話鋒一轉,向我爸誇了一句:“咱家大光還是挺懂事的。人有錢人家孩子考完試要這要那的,咱們窮人家孩子給買本兒書就挺知足了。”

本來挺好一件事,讓我媽這麽一說,我心裏特別不是滋味,估計跟豆腐的女兒當時的心境一樣。

或許我前麵的話說錯了,窮,對窮人來說不一定是一種折磨,可能是一種習慣吧?

暑假已經過去一大半,由於我在放假之初就已經把作業全部搞定,那時候的小學生也沒有什麽補課的說道,咱們窮人家孩子更不可能參加什麽特長班,所以剩下的日子裏我特別輕鬆。然而我還是回歸了放假之前陸老師安排我們自發組織的學習小組,畢竟每個孩子都不喜歡孤獨。

學習小組的主要任務往高大上了說是同學們在一起互相幫助互相監督,落到實際行動中其實就是在一起寫寫作業。至於具體到執行,主要目的有兩個,第一,作業可以互相抄,第二,抄完了可以搭伴兒一塊兒玩。

我們這組成員還是那幾頭蒜:許文彬、李葉、齊曉亮。

由於我暑假伊始就打了狂犬疫苗不讓出門,後來又跟我姥兒上外地溜達了一大圈,小組的活動我一天也沒參加過。

當我正式回歸組織的時候意外的發現,馮秦秦居然也加入到了我們其中。聽齊曉亮講,她是和原先那組的幾個女生鬧了矛盾,氣衝衝的出門正好碰見齊曉亮繼而一路轉會過來的。

看到這裏您千萬別多想,馮秦秦的半路加盟僅僅是巧合,不會遷出任何與我青梅竹馬的關係。並且我保證,這篇故事寫到我小學畢業就沒她什麽事了。

按道理說,馮秦秦和李葉家都比較寬敞,適合作為學習小組的窩點。但馮秦秦不願意讓我們見到她媽,我們又比較怵李葉他爺,而且他們倆家白天經常有大人在,不方便我們抄作業,所以五個人輪流在另外三家集合。

現在齊曉亮和許文彬家各混了一上午,終於輪到我做東了。頭天晚上跟我媽一匯報,我媽聽說馮秦秦這個品學兼優的別人家孩子也要來,立馬覺得蓬壁生輝,囑咐我務必留大家吃一頓午飯,她中午回來給我們做好吃的。

我覺得倍兒有麵子,愉快的答應下來。第二天上午,我一邊得得瑟瑟的看著新買的故事書,一邊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們奮筆疾書,很開心的就過去了。中午我媽如約回來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吃得他們不亦樂乎。

吃過飯,我媽收拾收拾去上班,臨走的時候還告訴他們幾個,不用著急回家,就在我家玩一會兒。

沒想到馮秦秦挺愛跟男生玩兒的,最起碼就她一個女生大家比較照顧。由於屋裏空間有限,大家覺得不夠痛快,便打算到我家樓洞門口鍋爐房的大煤堆上玩土匪攻山頭的遊戲。

這大煤堆馮秦秦並不陌生,上次她離家出走我就是在煤堆下找到的她。

臨出家門的時候,李葉壞笑著問我:“一會兒還敲他家門不?”

他這個提議是有典故的。我家一樓正中間那屋住的是一個大胖娘們兒,姓胡,我管她叫胡嬸兒。胡嬸兒人怎麽樣我不太熟悉,反正一臉橫肉看起來挺矯情的。

有一次我從她家門口上樓,正趕上她推門出來,看見我一把就把我薅住了,吹胡子瞪眼的質問我:“是不是你呆著沒事兒老敲咱家門,敲完就跑。”噴了我一臉吐沫星子。

我被她問的莫名其妙:“敲什麽門呢?我就是要回家……”

她根本不聽我解釋,自己罵痛快了才把我放下,臨了還威脅一句:“下回再讓我逮著看我不告訴你媽,讓你媽削死你!”

回到家,我越合計越憋氣,怎麽了就讓我媽削死我?你胖就可以不講理了?鬱悶了好幾天,終於在又一次經過她家門口的時候實在憋不住了,對著她家門板一通猛砸,然後腳底板抹油溜之大吉。

有過這次報複行為,我一舒胸中悶氣,心裏豁亮的不得了。後來居然上了癮,隻要一有不痛快,就去砸她家的門,也算是一種獨特的發泄方式。

雖然這種方式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挺欠揍的,不過當初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甚至李葉許文彬來我家的時候我都要表演給他們看,直至成為我們一個傳統保留的節目。

掐指一算少說也有大半個月沒敲過她家門了,手還真有點兒癢,於是興奮地點點頭:“敲啊,一人敲一遍!”

馮秦秦不明白我們說的是啥意思,好奇的問道:“敲誰家門呐?”

李葉神秘一笑,並未過多講解,而是慎重地囑咐道:“一會兒你快點跑就是了。”

馮秦秦帶著疑惑跟我們下了樓,眼睜睜的看著我和李葉許文彬齊曉亮四個人輪番砸了一樓樓門三下,然後撒丫子跑出了走廊,一口氣兒奔到門口的煤堆上麵。他這才明白過來,氣憤的指責我們:“你們這不是臭聊閑嗎?這也太壞啦!”

齊曉亮趕緊讓馮秦秦別吵吵,他還想等著看熱鬧呢。馮秦秦雖然對我們的做法不滿,可潛意識裏還是把她自己當成了我們的共犯,嘴裏嘟嘟囔囔的卻有挺害怕跟我們一塊兒被那家人抓現行。

以前我都是敲完就跑,從來沒有在門口等著看和嬸兒氣急敗壞的出來取樂的想法。此刻被齊曉亮一提醒,真是既有些忐忑又充滿了期待。

果然,沒過半分鍾樓棟口裏出來人了。可那個人不是胡嬸兒,而是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老頭兒。

老頭兒頭發全白了,穿著一件破了好幾個洞有舊的發黃的跨欄背心,站在門口四下張望,滿臉的怒容。

我不免有些緊張,假裝跟他們幾個嘮嗑兒,餘光卻一刻也沒離開那個老頭兒的身上。

老頭兒確定左右沒有其他閑雜人等,把注意力放在了我們的身上。他指著煤堆朝我們大喊:“是你們幾個手欠敲的我家門不?”

我早已在肚子裏準備好了回答他的說詞,簡單明了不費話的脫口而出:“不是!”

老頭兒又瞪了我半天,我的心都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了。還好他並沒有再說什麽,狠狠咳嗽兩聲吐了口痰,回去了。

老頭兒剛消失在門口,李葉立馬衝我大叫:“你傻呀!你那麽說他肯定知道是咱們幹的了。”

我沒反應過來,回問道:“你才傻呢!我又沒承認他咋可能知道呢?”

李葉恨鐵不成鋼地向我解釋:“你應該問他敲什麽門呐?你直接就說不是,不就證明你知道他問的是啥事了嗎?”

我還是不明白:“對呀!他問的不就是敲門的事兒嗎?”

李葉絕對覺得我是傻帽兒孩子沒治了,重重的歎口氣:“不是你敲的你咋知道呢?你看見啦?”

我這才徹底合計過味兒來,對呀!上次我被胡嬸兒抓住冤枉,第一反應就是回答她:敲什麽門?這是直接給與否定,不是擺明了不打自招嗎?想到這裏,懊惱得直抓頭發,又一陣陣的後怕。

馮秦秦看我們幾個如此下作,又不知廉恥,臉憋得通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臊的:“你們太壞了!陳 光這事兒我肯定得告訴你媽,讓你媽好好收拾你。”

我聽了嚇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別,別告訴我媽呀!”

低三下四的好話說盡,馮秦秦就是不給我麵子,撅著嘴往煤堆下麵一坐氣哄哄的等我媽回來。

那三個小子一看馮秦秦心意已決,生怕沾包賴,一個個毫無義氣的夾著尾巴溜走了。

我垂頭喪氣,怎麽說也不好使。終於等到我媽下班回來,馮秦秦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告狀。

我媽一聽就急眼了:“兔崽子怎麽學的這麽壞?走!跟我上你胡嬸兒家道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