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聽到我媽說警察找來了,腦袋嗡的一下又大了。沒辦法,隻好先去處理昨天的麻煩事兒。他把小賣店的電話留給小東:“我家裏有點急事兒,得先回去處理一下。你現在去小秋單位,不管找不找得到都告訴我一聲。我要是沒在家,你就給小賣店的大姐留個話,她能幫我帶到。”說完,打了個車往家回。

到了家裏,我告訴我爸我媽已經被警察叫走了,讓他趕快過去。我爸又像趕場子似的,跟樓下呂表姐姐托付了一聲,繼續往老高太太的病房奔去。

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等我爸見到我媽的時候,我媽正扯著嗓子跟一老一小兩個警察喊呢:“她兒子都不管,你憑啥讓我們管?我是殺人了還是放火了?你有能耐就把我拘起來,戴著個大蓋帽就能欺負老百姓啊?”

小警察還想杵絕橫上的嚇唬我媽:“你這是不配合工作!我說了,等我們調查明白再決定誰來負責!現在這事兒跟你脫不清關係,你就得一直負責下去。”

我媽是真氣壞了,掄圓了巴掌,給小警察一個結結實實大嘴巴子:“你會說句人話不?我現在打你了,你抓我吧!”

小警察被我媽打愣了,捂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老警察急忙上去打圓場,攔著我媽安慰道:“你這個態度怎麽解決問題?不是跟你說等我們調查清楚了,該誰責任就誰負麽?”

我媽壓根兒也不買賬:“來,你跟我說說你怎麽調查?這都快一天了,你調查出屁來了?你是不是廢物點心?等你們調查我們得冤死,就知道欺負老百姓!還好意思舔個大臉說自己是警察,你們跟國民黨黑狗子有啥區別呀?”

老警察被我媽揶揄得啞口無言,估計心裏也清楚這個案子自己處理的很沒水平,幹張嘴不知道該說啥。

我媽怒火中燒,伸手一指老高太太床前站著的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還是兒子呢,對他媽負責了嗎?你瞅他那樣,就算你們調查明白了跟我們沒關係,他能把咱家現在掂的錢還給我們嗎?光在這兒放屁能耐……”

我爸離老遠就聽明白咋回事兒了,緊走兩步喝止我媽,又對警察說:“同誌,我愛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這事兒咱家肯定不管了。回頭你們要查清楚了是我們的原因,該抓抓該判判,你們不行還有法院,反正我們不能再認這個倒黴了。”說完,拉著我媽的胳膊就要走。

兩個警察看見我爸我媽如此蔑視他們的權威,終於生氣了。老警察刷的從腰間量出了手扣子:“你們要是不配合,就跟我們回所裏。”

我把大義淩然毫不畏懼,把雙手往前一伸:“嚇唬誰呀?你扣吧,有能耐你就直接把我斃了。”說完,又虛張聲勢的找補了一句,“你合計好了,我要是身上沒事兒,看我不找人扒了你這身皮?”

其實,我爸一個普通工人根本不認識什麽高官名爵,這麽說純粹屬於心理戰術。警察沒料到他會玩這麽一手,遞出去的手扣子僵在了半空之中。

就在這個尷尬的當口,一直沒說話的中年男人突然沉沉的開了一句腔,她麵無表情的對警察說:“讓他們走吧。”

老警察詫異的不得了:“那……你媽咋辦?”

男人輕蔑的瞅了一眼躺在**的老高太太:“她要是還能醒,你們問問她配讓人管她叫媽嗎?”話音未落轉身想走。

老警察放下手扣子,一把扒住男人的肩膀:“你不能走,這老太太要是被人傷的,那就算公訴案件,不是你有權利說放就放的。”

原來男人剛才真不是想替我爸我媽求情,他冷漠地甩出一句:“那你們愛咋咋辦吧,跟我沒關係,以後也別找我。”

老警察鼻子差點沒氣歪了,心說今天怎麽碰到的都是奇葩,剛想擠出幾句厲害的詞,忽然屋裏一陣莫名的陰風吹過,刮的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不知道各位看官們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曆,一屋子人正聊的熱鬧,突然間沒有任何原因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此刻的病房中就是這樣的情景。

這間病房中擺放著八張病床,住了六個病人,其中有兩個剛動完手術,身上插著管子,旁邊各有一位家屬,都在饒有興致地看著熱鬧。

可這陣無名風吹過之後,兩個剛做完手術的女人撲棱撲棱全坐起來了,看精神頭一點兒虛弱的感覺也沒有,將床邊的陪護都嚇了一跳。

胖女人一片腿從**蹦下來,把輸液的吊瓶都扯到了地下摔得粉碎,血液回流,順著輸液管淌了一地。護理她的老公驚慌失措的去拽她:“你幹啥呀你……”

胖女人毫不理會,一輪胳膊把老公甩了個屁股墩。她徑直走到老高太太床邊,伸手一指,罵了一頓不堪入耳的髒話。具體內容包括什麽“缺德”、“不得好死”、“髒心爛肺”之類的,但最重要的內容是一句:“你把我姑娘偷走了,我死了都沒法瞑目,你快過來吧,看我怎麽好好跟你算這筆賬。”而她說話的嗓音,竟然是個粗重的男聲。

所有人都蒙了,完全沒注意到另一個剛做完手術的瘦女人也從**下來了,雙膝跪地用膝蓋蹭到老高太太的床邊,連尿袋都給蹭破了。

她一個勁兒的給老高太太磕頭,還歇斯底裏的哀嚎著:“我求求你了,把我孩子還給我吧!你說啥我都答應——”

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包括警察和胖瘦女人的家屬,隻是任由著男音罵,女音哭。鬧了大概能有幾十秒,老高太太的兒子猛然意識到什麽,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瘦女人身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淑芬,你回來了……真是你回來了嗎?”

瘦女人止住哭聲,先是木訥的看了老高太太兒子一眼,繼而驚恐地瞪圓了雙目,長長吸了一口氣,從嗓子眼兒裏發出一串窒息般的長鳴,接著渾身一軟癱倒在地。

胖女人聽瘦女人沒動靜兒了,翻著白眼兒又詛咒了老高太太一聲:“我讓你不得好死,也不能讓你死的這麽便宜,你也得嚐嚐骨肉分離的滋味兒。”說完也躺地下了。

直到此刻才有人緩過神來,急忙跑出去找大夫。等到大夫來的時候,老高太太的兒子還蹲在地上握著瘦女人的手沒完沒了的喊淑芬呢。

不大一會兒功夫,幾位大夫護士連跑帶顛的衝進病房搶救胖瘦女人。老高太太的兒子還舍不得撒手呢,被兩個警察強行拽開。可誰也沒料到,就在這個混亂的節骨眼,老高太太醒了。她一睜眼睛就哭,對著空氣又是作揖又是道歉,還不停的抽自己耳光。

一個快九十歲的孱弱老者,如此這般驚恐讓人看的心裏著實不是滋味兒。最後,不得不來個護士給她打了一針才消停下來。

我媽聽醫生說老高太太暫時並無大礙,等藥勁過了就能緩過來之後,長舒一口悶氣,陰陽怪氣的問警察:“人也醒了,你們想問啥就問她吧,咱們啥也不知道!”

警察特別沒麵子,拉了幾句硬也隻好暫時作罷。借著他們拌嘴的工夫,老高太太的兒子一拽我爸袖子,說:“你出來一下,咱倆說幾句話唄?”

我爸跟著他來到走廊,對方先自我介紹:“我叫吳磊,屋裏的老太太是我媽。”

我爸也不寒暄:“你想說啥就說吧。”

吳磊也不磨嘰,開門見山的問:“我聽警察的意思,你們說我媽半夜上你家去了?”

見我爸點點,吳磊又問:“她上你家幹啥去了?”

我爸被問的很無奈:“我都不認識你媽,她大半夜的也不知道為啥跑到咱家門口連哭帶嚎,然後就過去了。你要是信,就跟警察解釋一聲。這事兒跟我們真沒關係。”

吳磊沉默了片刻,說:“行,我信你們,一會兒我就跟警察說說。”

我爸客氣了一嘴,指著病房裏麵試探性的反問一句:“你就問這事啊?”

吳磊確實很實誠:“嗯,就這事。”

可我爸卻挑起了新的話題:“剛才挺邪乎啊,你說鬼上身是不是就那樣式兒的?”

吳磊身子一顫,沒回答。我爸也不在意,聊閑天般的隨口追問:“要真是鬼上身的話,我瞅你像認識那鬼似的呀?”

吳磊依舊不說話,我爸輕描淡寫的問出了第三個問題:“你媽以前是不是幫別人送過孩子?”

多年以後,我跟我爸聊這段故事的時候,我曾經問他,到底願不願意看到我小姑能夠認祖歸宗。我爸很明確的表態,他希望我小姑永遠蒙在鼓裏,做老陳家的姑娘。但既然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追查不追查的權利在我小姑,作為哥哥,我爸有義務在我小姑問起的時候盡可能告訴她更多的線索。這便是不愛多管閑事的我爸,主動跟吳磊提起老高太太曾經送養孩子的原因。

吳磊聽到最後一個問題臉色變得煞白,我爸看出他一定知道些什麽,於是,從兜裏掏出煙遞給對方,說:“剛才作妖那東西不也說丟孩子的事兒了嗎?你要是知道就跟我講一講吧,說不定對那個孩子有好處。”

吳磊接過煙,認真的從上到下打量了我爸一番,然後帶著默認的意味說:“你認識那孩子?”

我爸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咱倆現在說的是不是一個孩子,我就知道我有個妹妹就是六七年你媽抱到咱家的。”

吳磊狠狠的抽了一口煙,咬牙切齒的說道:“那孩子不是我媽幫別人送的,是我媽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