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老師眼中,沒請假就敢不到校,無論什麽理由都隻能算曠課。
於是,早自習上我挨了一頓批,說我自由散漫無組織無紀律,就這樣的熊孩子,教育好了是個流氓。陸老師罵完,還罰我在門口站了兩節課,上完間操才允許我跟著隊伍回屋。
我挺委屈,一上午都悶悶不樂。中午放學時,李葉湊到我耳邊認真的說:“老陳頭,你恨陸老太太不?”見我點頭,他神秘兮兮的看看周圍有沒有人聽得見我們的談話,才壓低聲音說,“我早想收拾她一頓,辦法都想好了,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幹?”
我倒吸一口冷氣,都知道因為陸二姐的傷陸老師高低瞅李葉不順眼,他從開學就沒過上好日子。但我以為他被他爺教育消停了,不敢再起妖蛾子。沒想到,前段時間的低調原來是在攢必殺呢。
我有些打怵,硬著頭皮點點頭:“有啥不敢的?你想咋收拾她呀?”
李葉覺得校門口非詳談之所,伸手一搭我肩膀:“你家沒人吧?上你家說去。”
說老實話,不公平的待遇我遭過不老少,但從未產過生報仇誰的想法。李葉既然對我如此信任,將最秘密的計劃說了出來,擺在我麵前的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兄弟情義——雖然我們剛在思想品德課上學了一篇文章,叫《哥們義氣要不得》——而且還能出口惡氣,也是不錯的選擇。
李葉的計劃十分周密,我興致勃勃的提出幾點補充,最後擊掌為盟:陸老師總讓我們長記性,今天要讓你這個潑辣老太太也嚐嚐長記性的滋味!
秘密商談臨近尾聲,我問李葉:“咱們要不要把許老蔫也叫上?他不也是捉鬼敢死隊的嗎?”
李葉一梗脖,斬釘截鐵的說:“不叫!陸老太太不是鬼,他又沒對許老蔫怎麽樣。咱倆就行!你吃飯吧,我回家準備東西去。”
從他簡單的言語中,我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同仇敵愾。
晚上放學,我和李葉貓在水房裏,一直等到八點多天徹底黑透,走廊裏的燈也都熄滅了,才鬼鬼祟祟的溜了出來。
陸老師和陸二姐住的六年組辦公室和我們班教室在同一層,緊挨著教學樓小樓梯旁邊的房間。門上有扇玻璃,從裏麵掛著塊簾子,透出日光燈的白光。我和李葉貓著腰摸著黑,躡手躡腳走到門口蹲下。李葉從書包裏掏出個塑料帶,不可避免的發出了花花啦啦的聲音。
聽見他弄出的動靜,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二話不說扭頭便往水房逃。李葉不明所以,拎著塑料袋追了回來。站定之後他不滿的問我:“你跑啥呀?不是說好往她門把手上抹粑粑嗎?”
我恨不得懟他兩拳:“你整那麽大聲再讓屋裏聽見!”
李葉覺得我有些過份謹慎:“聽不見!”
我認為還是應該小心使得萬年船:“萬一聽見咱倆徹底廢啦!你還是在這把粑粑準備好,咱們過去一抹就完事!”
李葉皺著眉頭:“那咋準備呀?”邊說邊打開了手裏的塑料帶。見我捂住鼻子,鄙視的說,“瞅你那樣,不臭。來,你幫我撐一下!”
確實沒有想象中那麽味道濃鬱,但我仍把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似的:“我不碰你拉的粑粑。”
李葉努力的解釋:“不是我拉的,這是我在外邊撿的狗屎!”
雖然狗屎沒強到哪去,不過我勉強可以突破心裏障礙,胳膊伸得筆直將袋子端了起來。而李葉則在水房裏找到塊破抹布墊在掌中拿起狗屎,二人重返陸老師門前。
老式門把手構造十分簡單,就是一條弓形鐵片。李葉手握狗屎努力的蹭著,屋裏傳來陸老師打電話的聲音:“喂,是張老師嗎?我是陸老師啊!白天擱單位沒好意思找你問,上次你跟我說在派出所管戶口那親戚……對,對,我姑娘找過他了,他說遞不上話……哎哎,我不是那意思張老師,我合計有些錢該花的我們可以花……張老師你想多了,沒有那麽複雜,他想辦肯定辦得了。你們都是實在親戚,我合計衝你麵子也能走動走動是不……啊……啊……這樣啊……張老師,你也別說不行,你再幫我說說……好的好的,謝謝你,你早點休息。”
掛斷電話,陸二姐陰陽怪氣的說:“不行吧?上次去五裏河翻板,白把車借給他們班坐了。我早說了人家不是幫不了,是壓根不想管。”
陸老師沒好氣的揶揄道:“吃還堵不住你嘴!這點水果是我讓你送禮的,你自己都給吃了,你咋那麽饞呢?”
陸二姐不屑的反駁:“還送禮呢?拿得出手嗎?我都嫌丟人!”
陸老師沒跟她爭辯,撥出了第二個電話:“喂,肖寧爸爸嗎?我是陸老師啊,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你,剛才給你打電話你還沒回家呢……哦,我沒別的事,就是想告訴你肖寧最近的成績有了很大進步,各方麵表現都非常優秀……不客氣,我是肖寧的老師,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對了,還有個小事。上次你跟我說的辦戶口的事可能有點費勁,你還能幫忙再想想別的辦法不……我覺得你跟房管所這麽熟,回遷這點小事肯定有疏通的餘地……沒沒沒,我這邊還在辦,但我不合計咱們得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嘛……啊……那行吧,我盡快我盡快……哪能這麽說呢,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陸二姐從咀嚼的間隙裏又插了一句嘴:“沒別的辦法吧?媽,肖寧他爸夠可以的了,你不能逮著蛤蟆攥出水,再給他擠兌急了。”
陸老師終於怒了:“閉嘴!吃你的去!”
估計李葉找到這坨狗屎的時候,狗屎都已經風幹了,要不然不可能被他囫圇個撿起來。再加上塗著黑漆的門把手每天被人來回拉拽,表麵打磨得鋥明瓦亮。李葉累得一腦瓜子大汗一點沒抹上去,索性把整條狗屎貼到把手上狠狠一捏,給包住了。我差點沒看吐了,咬著牙跑到小樓梯上才鬆了一口氣。
李葉隨手把破抹布扔掉,又交給我一盒圖釘,讓我全部尖朝上丟在下半層緩步台。他自己則在每級台階上都均勻的撒了一小把黃豆——其實這都是從《貓和老鼠》裏學來的套路。
布置完畢,我們從二樓繞到大樓梯回三樓。一路上,李葉得意洋洋的說:“咱倆把電閘一拉,她肯定順小樓梯下樓去找收發室大爺修理。到時踩著樓梯蹬上的黃豆,不摔死也得讓你放的圖釘紮死!嘿嘿,回去還得蹭一手粑粑,解氣!”
我不免擔心:“她要是不出來呢?”
李葉用擺弄過狗屎的手摟住我肩膀:“放心,那天放學她把我留在六年組辦公室等我爺,停電了馬上下樓找去了。”
重新上到三樓,我們不敢吭聲了。李葉輕輕的把牆壁上的變電箱拽開,示意我先回水房躲好,毫不猶豫的拉下了最大那隻刀閘,旋即飛快的跑到我身邊虛掩上水房的門。
果不其然,沒出三十秒走廊中就傳出了陸二姐的抱怨:“破學校老停電……”話音未落,她媽呀一嗓子慘叫起來,“啊——”
叫聲驚動了屋裏的陸老師:“怎麽了怎麽了?”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意料中劈裏啪啦的人仰馬翻接踵而至。我和李葉同時一哆嗦,卻不知為什麽誰也沒有感受到計劃成功的喜悅。
斷斷續續的呻吟在寂靜的走廊裏特別清晰。陸二姐帶著哭腔叫罵:“這是她媽是誰幹得呀?太缺德了,不得好死!”罵著罵著不解恨,又指責起陸老師,“肯定是你班那群不要臉的學生!你怎麽教出這麽一群王八犢子玩意呀?”
陸老師似乎摔得更狠:“你行了,快扶我一把……”
陸二姐哭得跟驢叫差不多:“就賴你,你平時對他們好點,他們能這麽報複你?這他媽還有圖釘,看我把手紮的,這是要往死了整你呀?你咋那麽招人恨啊——”
陸老師的語調聽著都感覺疼:“你消停會吧,先扶我一把……”
陸二姐完全聽不進母親的話:“我怎麽攤上個你這樣的媽呀?從小那些鄰居都煩你,背後說你啥你知道不?罵你隔路!咬尖!不講理!不吃虧!歪!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還說你馬屁精,看見有錢有勢的就上去給人拍馬屁!你看我爸死了以後他那邊親戚誰還樂意和你走動?你那群同事們誰跟你關係好呀?咱家就事誰樂意幫一把?你害得我都跟你倒黴,你也就是我媽……”
耳輪中忽然然啪的一聲脆響,那是巴掌落在臉頰上的聲音。陸老師高八度的怒吼製止住了女兒的歇斯底裏:“你敢再給我說一句?別人說招人煩我你也嫌乎我是不是?你爸死那麽早,留下我一個人拉扯你們仨我容易嗎?嫌我厲害嫌我歪,我不厲害點能行嗎?我要是不厲害就咱家那套破平房都得讓你爺你奶搶走!我不歪我能接你爸班當老師?你們仨喝西北風嗎?我不拍馬屁老房子扒了咱們上哪住去?不給拍馬屁你還想娘倆擠一張破床啊?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不懂事的完犢子完意兒呢?你就不能體量體量我?”
咆哮過後,鴉雀無聲,躲在水房裏的我和李葉動都不敢動一下。
良久,陸老師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哭聲中穿插著斷斷續續的哀怨,卻聽不懂她在對誰說話:“他爸,你咋才回來看我呢?這麽多年你上哪去了?你知道我過的多難不?連兒女都嫌我厲害,你在的時候我厲害過嗎?我不是厲害呀,我是害怕!我是惡人膽小啊!他爸,我活夠了,過夠了,夠夠夠夠的了,你帶我走吧……”
陸二姐被嚇著了:“媽,媽,你跟誰說話呢?你……你看見啥了?”
一直到小學畢業,陸老師都破天荒的沒有追究加害她們母子的元凶。而這樁惡作劇,也是我在小學校階段經曆的最後一件詭事。我想,我們這篇《三百六十五夜詭故事》該暫時告一段斷了,因為回憶這些不可思異的往事很累,我想歇歇了。
如果有看官們問我未來還會不會繼續寫,畢竟陳()光還沒有長大。
我隻能說,也許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