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夜、叫命

伯請來的這位神是個正經的莊家人,卻不算個正經的神漢。

他祖上有前輩做過陰陽先先生,但後來傳到他這代,該打倒的被打倒了,該被破除的也被破除了。他隻不過小候時耳濡目染的受過家裏大人一些熏陶,再加上村子沒有專職大仙,所以鄉親們上梁下葬看風水選吉日,偶爾請他過來客串神漢。若論降魔伏妖的本事,不能說他一點沒有,主要還得看對麵是什麽檔次的妖怪。

神漢也很有自知之明,替人看事最常用的口頭語都是些什麽“估計”、“八成”、“我試試”、“不一定”等等,從不拍胸脯打包票。就連他自己都說:“我不指這行吃,能幫上忙的我盡量幫。但你們千萬別把寶全壓我身上,我充其量算個二把刀。”

然而,像今天這樣一進門就言之鑿鑿的說齊大亮撞到夜遊神的情況絕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伯對神漢的判斷半信半疑:“不能吧……”

神漢無奈的搖搖頭:“你不信我,我也沒辦法,你信了我,我也沒辦法。你還是能請高人請高人,能上醫院上醫院吧。對了,你家大小子這次要是有造化緩過來,估計得老能聽見有人喊他大名。你跟他說,沒看清誰叫的千萬別答應。每天給他喝一碗香灰水,吃兩顆紅棗,能藏一天算一天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一邊走嘴裏還一邊念道,“都是自己作的,造孽了,造孽了……”

神漢前腳離開,伯母哭哭泣泣的問伯:“孩子他爸,這可咋整啊?”

伯好歹是個老爺們,咬咬牙,開始發號施令:“能咋整?趕緊找那個誰套車,先送醫院。我瞅這兔崽子就不是好嘚瑟,死了也活該!”

伯母聽見“死”字,哭得更厲害了。

伯被她吵得心煩意亂,大聲訓斥道:“行啦,你個敗家老娘們激個鬧的能給哭好了是咋地?”

話音未落,隻見剛才還站在炕上嘟嘟囔囔的齊大亮一盤腿坐了下來,不耐煩的說:“爸,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還說我媽激個鬧的,你也沒強哪去。”

伯母立刻止住了哭嚎,捧起兒子的臉左看又看:“老大,你好啦?”

一早晨發生的這些變故,齊曉亮站全都看在眼裏。於是,他記住了一個詞——夜遊神。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齊大亮的魔怔犯得蹊蹺好的也利索,半天沒過就跟正常人似的蹦蹦跳跳。身為父母,伯必須向兒子核實神漢口中的“缺德造孽”是否確有其事,嚴厲的質問齊大亮到底在外麵幹過哪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張三李四又是什麽來路。而齊大亮顧左右而言他,偶爾不耐煩的頂幾句嘴,氣得伯暴跳如雷。若不是有護犢子的伯母攔著,非得皮鞭子沾涼水伺候了。

伯罵累了,丟下娘倆回屋生悶氣。伯母滿是憐惜的對齊大亮囑咐道:“老大啊,別生你爸氣,他是為你好。你不想說咱就不說,但一定得記住:以後聽見有人喊你,沒看清是誰千萬不能答應啊!還有香灰水和大棗也別忘了吃。”

齊大亮起初對神漢開的偏方極度嗤之以鼻,可鞋不舒服腳清楚,還沒到吃晚飯,齊曉亮便瞧見齊大亮站在水井旁偷偷往盛著香灰的碗裏衝水了。並且自打那天開始,齊大亮再也不半夜出去瞎溜達了,甚至白天都憋在家裏不願出門。而他身上又現了一個更古怪的症狀:每當夜幕降臨,齊大亮總會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既像在打冷戰,又像被什麽東西突然嚇得激靈。伯母問齊大亮是不是聽見有人喊他名字了。可不問還好,隻要誰敢提一嘴,齊大亮立馬炸雷,摔鍋砸碗六親不認天王老子都要罵上幾句,弄得家裏的氛圍要多壓抑有多壓抑。

齊曉亮的爺爺本想多住幾天的,因為他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腿腳越來越不方便,以後八成沒機會再來給祖先上墳了。結果齊大亮天天鬧妖,他待著也別扭,便張羅著回家。

伯挽留不下,隻好托進城的村民幫忙買好火車。列車是清晨八點出發的,頭天下午,齊大亮卻破天荒的出了趟門,不知從哪把被張三李四開走的微型麵包車弄了回來,順道還買了不少酒菜,說讓齊爺爺和齊曉亮晚上吃得飽飽的,隔天親自開車送他們爺孫到車站。

齊大亮的意外轉變終於讓伯露出個笑模樣,合計著既然有專車送行,又特意劃拉了不少山裏的土特產讓齊爺爺一塊帶回去。伯把大包小裹拉到院子中,齊大亮主動幫忙裝車,伯母則叮叮當當的做飯。一家子熱火朝天,仿佛找回了幾分昔日的活力。

從村裏到市中心火車站至少一個鍾頭行程,再加上需要留出檢票進站的提前量,齊曉亮和爺爺六點之前就得出發。所以,吃過晚飯嘮了一會臨別前的家常話,紛紛準備回屋睡覺。伯突然想起點事,對兒子說:“大亮,咱家還有不少自己醃的鵝蛋呢,我差點忘了。你現在就去往車上裝點,省得明天早上忙忙叨叨想不起來。”

齊爺爺連連推辭:“不用了不用了,拿的夠多了,上火車咱倆也拎不動。”

伯根本不搭齊爺爺話茬,催促齊大亮:“快去快去。”

齊大亮到是十分痛快,身起下院:“拿著吧,純天然綠色食品,城裏花錢都買不著,可好吃了。”

齊爺爺不好意思繼續拒絕,趕緊吩咐齊曉亮:“去,幫幫你大亮哥去。”

說是幫忙,其實不過是在滿足老人顏麵。眼看著齊大亮撿蛋打包裝車,齊曉亮一手指頭都插不進去。忙活差不多了,齊大亮隨手關上車後門,冷不丁回頭問齊曉亮:“啊?咋地了?”

齊曉亮一愣:“沒事啊。”

齊大亮拍拍他的腦頂並未在意:“妥了,明天一拎就能走,進屋吧!”

由於吃飯的時候齊曉亮跟著湊熱鬧混了杯啤酒,沾上枕頭暈暈乎乎很快失去了知覺。不知睡了多長時間,他被一陣悉悉邃邃的腳步聲吵醒了。身旁的爺爺呼吸均勻,雖然歲數不小了但從未有過打鼾的習慣,隔壁伯、伯母與姐姐住的房間也沒什麽異常動靜。

但腳步聲始終沒停,仔細傾聽隱約分辨得出是打院子裏傳來的。

齊曉亮翻了個身想接睡,怎奈聲越來越密集,從散步漸漸演化成一個人在追一個人在跑,兩個人邊跑還邊聊天。齊曉亮被吵精神了,欠身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瞧。隻一眼,便將他驚得魂飛魄散:皎潔的月色下,齊大亮半閉著眼睛圍著停在院子當中的微型麵包車一圈一圈的溜。而他身後兩三遠,則緊緊跟著一個渾身黑白,脖子後插著一排護背旗,身高足有兩米掛零的怪物。每跑一圈,怪物都會低沉著喉嚨叫一遍齊大亮的名字。而齊大亮不知是清醒還是恍惚,木納的回答一聲“哎”。

齊曉亮腦中登時浮現出神漢口中那個詭異的人物——夜遊神——他不敢再看了,按住耳朵一頭鑽進被窩裏捱到天明。

第二天,神情萎靡的齊大亮開車將爺孫倆送到火車站。一路上,他總是不停回頭問:“喊我啥事呀?喊我啥事呀?”

因為老溜號,麵包車險象環生,齊曉亮簡直被晃悠吐了。在一次閃避公交車的急刹後,他低下頭捂住嘴不敢再盯著窗外移動的景物。可他卻震驚的看到座位下麵伸出了一隻小小的人手。不等看真切,齊大亮又是猛踩一腳油門,車子陡然加速,小手旋即不見了。

麵對目瞪口呆的我和耗子,齊曉亮篤定的說:“耗子,你剛才看著那玩意兒跟我在我伯家看著的一樣,肯定是夜遊神!”

耗子張大嘴巴反問道:“夜遊神到底是幹啥的?”

齊曉亮信誓旦旦的解釋:“神遊神你都不知道?他是陰曹地府派出來巡邏的,專門在晚上溜達。撞到誰幹壞事了就成天喊他名字,隻要一答應就把他的魂帶到閻王爺那裏受罰!我聽我爺講過,夜遊神叫你名是在叫你命呢!那天我大亮哥往車上裝東西的時候回頭問我有啥事。他還以為我喊他呢,其實我根本沒知聲。他的命肯定是那時候被叫跑的。”

我和耗子更不可思議了:“啊,你哥死啦?”

我卻比較關注他沒講完的親身經曆:“車座底下的小手是咋回事呀?

警告已然演變成故事,齊曉亮似乎正等著我們提問,故弄玄虛的壓低了嗓音:“我爺不讓我往外說,我就告訴你倆,你倆千萬別跟別人瞎傳啊……”

齊曉亮和爺爺回到家不久,接待了一位從老家村子裏來我市辦事的同族親戚。親戚帶給他們一個震驚的消息:齊大亮和他的兩個朋友張三李四被警察抓走了。

神漢猜的沒錯,齊大亮的確在外麵幹了缺德的賣買,而且是缺大德的賣買——拐賣婦女兒童。後來風聲緊,他索性在家附近的山坳子裏找到個隱蔽的洞穴,用來拘禁那些待售的婦孺。齊家爺孫做客期間,一個不到三歲的男孩不幸在轉運途中被折騰死了。齊大亮決定隨便挖個坑給孩子埋了,以圖毀屍滅跡。正刨土的工夫他突然吵吵見到了鬼——估計就是正在下更巡夜的夜遊神——緊接著撒起癔症,被張三李四抬回家中。孩子的屍首則草草蓋了層薄土,棄之山野。

報應來的很快,齊大亮耳邊不斷響起叫命的動靜。他心知不妙,趁家人不備悄悄聯係張三李四,托他們盡快找位高人給破解破解。張三李四從城裏請來一位職業大仙,大仙指點他們把孩子挖出來,買口棺材厚葬深埋,並親自指定陰穴地點同時施法超度。

齊家爺孫上火車的當天,正是齊大亮通過張三李四與大仙約定死的黃道吉日。齊大亮怕自己冒然進城父母會因擔心而橫加阻攔,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懷疑。於是他讓張三李四把死孩子塞到車座底下,以送站的名義去找大仙。也就是說,齊曉在麵包車座底下瞧見的,是貨真價實的死孩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