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有必要澄清一下,沈麗口中所說的白水寨與在我市知名度更高的白清寨完全不是一碼事。白清寨現如今是以旅遊產業為主的大鄉,特別是冬季的冰雪項目搞得更是如火如荼。而白水寨,不過是條娘度都查不著的窮山溝子。

在我們這裏,散布於市郊的村莊大多取名某某屯、某某堡或者某某台,一般很少叫“寨子”的。白水寨以前也不叫白水寨,好像叫白水屯。後來中央開展“農業學大寨”運動,當地居民可能是想表達積極的上進心,所以才改名為白水寨。

五年級下學期,期末考試結束放暑假之前,學校突然號召喚大家向貧困地區兒童捐獻書藉。捐完書,沒想到肖寧單獨找到我:“陳()光,你後天早上六點來學校集合,跟我去參加大隊部組織的活動。對了,別忘交二十塊錢車費、飯費和住宿費啊。”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麽活動啊?怎麽還有住宿費呀?”

肖寧不太認真的解釋道:“先進少先隊員到貧困農村慰問,兩天一宿。”

我不記得最近除了捐書以外還聽到過類似的活動通知:“就我自己一個人去呀?”

肖寧不耐煩的回道:“你咋那麽磨嘰呢?大隊部組織的活動,一個班級隻有三個名額。咱們班就你我和馮秦秦仨人。”

按理說被選為學生代表參加校外活動是件光榮的事情,可自出了大刀事件以後,肖寧頭一回主動跟我說話,還把這麽個美差派到我身上,我反而覺得心裏沒底。再想仔細問個究竟,她已經扭頭走遠了。

回家跟我爸一說,我爸聽了還挺高興,痛快的塞給我三十塊錢,讓我留下十元當零花。

到了集合的日子,二十多個學生和七八個老師一齊蹬上黃海大巴,載著半車的物資一路歡歌笑語出發了。路上,我意外的發現同去的學生們也不都是品學兼優的尖子,甚至本年級的幾個搗蛋鬼也混跡其於中。觀察半天我才終於搞明白,大隊輔導員老師將活動名額分配給了各班大隊委員,再由他們負責安排人選。於是乎,能來的基本都是跟學生幹部關係比較鐵的,八成把慰問當旅遊了。隻有馮秦秦情況比較特殊,由於這學期她在區裏連續拿過好幾張獎狀,被史副校長特別提名跟團隨行。

可是我不禁更奇怪了,我同肖寧的關係自不必多說,跟馮秦秦比更算該扔的貨色,憑什麽偏偏輪著我了呢?肖寧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慮,皮笑肉不笑的找了個空檔對我說:“陳()光,你好好準備個故事,晚上篝火晚會上台表演。”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把我當成文藝骨幹替她撐場麵來了,跟上次看望她表姐一個意思。想到這些,我才踏實了不少,笑嗬嗬的答應了。

肖寧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在我旁邊的馮秦秦莫名切了一聲,揶揄道:“笑什麽呀?你是不是傻?”

我被她凶得有點蒙:“怎麽了?”

馮秦沒好氣說:“我困了,眯一會。你別像個大蛆似的瞎鼓擁(蠕動)。”說完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低著腦袋閉上眼睛不搭理我了。

自古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放下馮秦秦睡了一路不提,大巴車曆時兩個多小時行程,終於抵達了我們此行的目的地——白水寨。兩列村民夾道歡迎,村長站在村口眼含熱淚握著史副校長的手:“你們咋又來了呢?送走一批又一批還沒完沒了了……”

史副校長同樣無比激動的唱著搖滾:“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

我們的確是一群害蟲。簡短的捐贈儀式結束,這群很少體驗鄉下生活的學生很快便向當地村民展示了他們驚人的破壞力:凡是能結果的一律揪下去,凡是會開花的必須摘下來,沒過一下午,整個白水寨雞飛蛋打狗上樹,想當年日本鬼子進山掃**都沒禍害這麽狠過。

終於堅持到了晚上的篝火晚會,我慷慨激昂的朗誦了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故事,換來了稀稀拉拉的熱情掌聲。村長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趕緊把我們哄到幾戶老鄉家睡覺去了。

我借宿的村民是家姓全的朝鮮族。老全頭老全太太跟著兒子兒媳婦小孫子一起過,典型的五口之家。據說上次招待的那幫學生把老全頭的小孫子欺負夠嗆,兒媳婦聽到還要有學生來,索性拉著老公領著孩子回家避瘟神去了。

老全頭把我和另外三個男同學安排到一間青磚房裏,又拎進來一隻大塑料桶,告訴我們晚上想尿尿往這裏尿,外麵黑燈瞎火沒有個亮出去別再磕了碰了的。老全頭一走,四個小子並排躺在炕上。他們三個好像認識,關上燈繼續興奮的臥談。唯有我跟誰都不熟,躺在炕頭不知聲,希望自己趕緊睡著。

聊了一會,挨著我那個小子突然從被窩裏爬了起來,伸手在背包裏拽出個塑料口袋,喊了一聲:“來,吃糖!”

話音落下,那倆小子一塊蹦起來向他靠攏,緊接著稀裏嘩啦從塑料袋掏糖的雜音中不時夾雜了幾聲不懷好意的笑。我背對他們聽得挺納悶,不就是吃塊糖嗎?至於樂成這個樣兒嘛?正思索間,一隻手突然摸到我臉上,二話不說往我嘴裏塞了一個糖豆:“哥們兒別睡了,起來吃糖。”

我也分不清這話是誰說的,隻覺得嘴裏彌漫出一種怪異的甜,似乎有股藥味,可事發突然,還沒來得及細品就稀裏糊塗咽下去了。

我翻身做起來問:“這是什麽糖啊?”

另外倆人嘻嘻怪笑,一個接一個重新躺下,嘴裏紛紛學著我的口氣向拿糖的小子絮叨著:“什麽破糖?是人吃的嘛!太他媽難吃。”

拿糖那小子嘴裏嘀咕一句什麽,我沒聽清,不過可以感覺到他並不生氣。然後,四個人都安靜下來了。。

睡到半夜,我肚子裏突然咕嚕嚕一陣翻動。我**一緊,硬生生憋住了一股人生之氣——在不熟的人麵前放屁我還真不好意思。然而,小腹接踵而來的絞痛瞬間讓我意識到身的狀況並不是放個屁就能解決的。

我以前放假沒少跟我姥兒去農村,基本不存在我難以適應的環境,唯獨受不了農村的旱廁。白天捏住鼻子不往糞坑裏看勉強能對付,晚上各種蟲子出沒,天黑又看不清楚,隻要出門上廁所必然撞一腦袋蜘蛛網,不帶回來幾個活物就得念萬阿彌陀佛了。

我蜷縮在被子裏臉都堅持綠了,一邊暗自抱怨自己平時喝涼水吃黃豆都不帶鬧肚子的,今天出趟門怎麽變得這麽沒出息了呢?一邊想強行撐到天亮再去解決。怎奈拉稀不是你想忍,想忍就能忍的。就在即將突破極限的刹那,我牙一咬心一狠,撞兩隻蟲子總比拉褲兜子強吧?於是毅然絕然掀開被子衝出屋外。

外麵並沒有想像中那麽黑,皎潔的月光酒在大地上照得萬物一片朦朧。我蹲在臭氣熏天的茅房中,打起了十二萬分的警惕。看不清的黑暗角落當中不知隱藏著多少雙悄悄凝視我的眼睛,即使這些小精沒有攻擊我的意,一個不留踩進糞坑裏也會讓我身敗名裂的。

低頭看看**深不見底的長方形大坑,一個從馬桶裏伸出隻鬼手的電影鏡頭不合時宜的浮現在我腦海。心理緊張,直接影響到了我的發揮。明明肚子痛的受不了,腸子裏的存貨卻好像被卡在哪個位置下不來,這種感覺要多難受有多難受。突然,一股悉悉索索的動靜在茅房外麵響起,有點像漏風吹不響的破哨子,又有點像衣襟摩擦蒿草葉的聲音。我後背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黑經半夜的難道會有人來跟我搶廁所?

注意力一轉移,肚子裏的東西居然劈裏啪啦的排出了來,還帶走了不少熱乎氣。我不禁打了個冷戰,剛想調整一下快要蹲麻的腿腳,那種聲音再次傳來。我仗著膽子喊道:“誰啊?誰在外麵?”

老全頭家的茅房是沒有門的,三麵牆合圍,上邊搭了個茅草頂。為了避免如廁之人太過尷尬,茅房的開口對著院牆,留下一米來寬的空間以便出入。所以,我是側身對著院裏,完全看不見外麵的情況。我的吆喝起到了一些作用,似乎有人“嘻嘻”的笑了笑,笑聲包含嘲弄之意,在不絕於耳的蛙啼蟲鳴中深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我承認我純粹在虛張聲勢,骨子裏根不希望得到任何的回應,這聲笑徹底把我笑麻爪了。

我胡亂擦擦屁股,弓著身子提上褲子。之所以沒敢馬上衝出去是有原因的——我實在害怕茅房外頭有個鬼正笑盈盈的守株待兔,等著我冒失的撲進它懷裏。

茅房的牆由紅磚砌成,可能是為了美觀上半部分留著一排十字花形的孔。我仗著膽子貓著腰慢慢直起身,想透過孔洞觀察一下外麵的情況。就在眼睛剛剛跟十字花底沿平奇的一瞬間,我看見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也在注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