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家良從小就特別愛學舌,不管一件事知道不知道,他總能捕風捉影的圓成一個有鼻子有眼兒的完整故事。記得《女神的聖鬥士》剛出盜版漫畫的時候,大多數人都看得東一本西本連不成章,他卻繪聲繪色的給我講過全本。我嘚兒頭嗬腦的深信不疑,等電視台把動畫片播出來才恍然大悟,他講的哪是車田正美大師的作品啊,都他奶媽的出來太上老君了。

所以,聽這孫子白話一般後半截都比較玄乎——包括大頭的身世在內。

呂家良口中的那位那位高人仙鄉何處姓字名誰,甚至多大年紀是男是女他都沒有交待清楚,但這絕對不影響故事傳奇性。

被大仙當頭棒喝質問懷裏抱著幾個孩子的大頭爸當時就迷糊了:“啊?一個孩子啊……”

大仙眯縫起眼睛:“我怎麽看著像倆呢?你們家以前出過夭折的小鬼嗎?”

大頭爸被問得哭笑不得:“真沒有,這孩子是咱家的獨苗。”

大仙不依不饒:“得病不能瞞大夫,抓錯了藥倒黴的還是你自己。你回家琢磨明白了再來找我吧!”

大頭爸一頭霧水,大頭的奶奶在旁邊低聲提醒道:“之前那個算不算數啊?”

大頭爸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啊,我媳婦早先懷過一次孕,後來檢查出孩子有問題就沒生,給打了,你問的是這個不?”

大仙聽罷輕蔑的哼了一聲:“這是麽回事嗎?再回去好好問問你媳婦吧?”然後閉目養神不言語了。

翻回頭再說大頭爸百思不得其解,晚上一邊合計一邊有一眼沒一眼的看電視,電視機裏正在重播電視劇《渴望》,當演到劉慧芳發現撿的棄嬰其實是自己大姑姐的私生子之時,大頭爸腦子裏靈光一現,拿眼睛一瞪大頭媽,冒出一句:“你給我說實話,跟我結婚之前到底生沒生過孩子?”

大頭媽當時就翻兒了,罵著街收拾東西要抱孩子回娘家。大頭爸也意識自己的言行的確太過莽撞,好說歹說才把媳婦勸住。兩口子氣還沒消,大頭媽突然想起一件事:“打胎那天我迷迷糊糊的好像聽見了一聲孩子哭,我記得我還問蒙大夫來的呢,他沒搭裏我。我一直以為我做了個夢,會不會是那個孩子……”後邊的想像實在太過恐怖,大頭媽不敢繼續說了。

打胎——特別是在懷疑胎兒有先天缺陷的前提下打胎本無可厚非,甚至是符合優生優育政策的。但打下的來胎兒是活的再給弄死就要另當別論了,大小算條人命,搞不好還會招來警察。大頭爸換位思考,蒙大夫跟他們無冤無愁,沒有故意害人的動機,出現這樣的醫療事故隻能說明他水平有限。然而不管從何考慮,貿然去問他說實話的機率實在不大,說不定還會惹出許多事端。況且如今已死無對證,一旦發生衝突不好收場,必竟當初找到蒙大夫幫忙中間牽扯了不少熟人的情麵。

於是,大頭爸硬著頭皮獨自來到了大仙家。說明來意和顧慮後,大仙滿意的點點:“這就對了,其實你頭一次來我就看出了門道。小鬼不像大人,不懂得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好不容易等來一個投胎的機會,還沒吃過一口娘奶就死了,換成是誰能甘心啊?所以,他一直也沒走……”

大頭爸半信半疑:“啊?這麽說那天我媳婦打下來的孩子,真……真是活的?”

大仙似乎認為這個問題並不重要:“是活的又能怎麽樣啊?反正現在它已經纏上你家孩子不放了。”

大頭爸的心再次懸了起來:“那我兒子現在的病是那個……那個小鬼鬧的嗎?”

大仙點起一根煙,口中念念有辭的嘀咕起來。等煙抽完了,才懶散的說:“你家孩子的病就是早產落下的,這沒錯!跟小鬼沒關係。而且不光跟它沒關係,你們全家還得感謝它。要不是它護著弟弟,恐怕你兒子早完犢子了……”

劇情反轉,大頭爸趕緊從懷裏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一個紅包:“大仙,麻煩你幫幫忙吧!”

大仙接過錢卻有急著收起來,而是平平整整的放在炕沿上:“你想讓我怎麽幫你啊?”

大頭爸下跪的心都有:“求你把那個……那個小鬼給攆走啊。”

大仙淡淡的解釋道:“那麽小個孩子,隻認識自己爹媽,你能給它攆哪去啊?下邊不比上邊,沒有什麽孤兒院。親爹媽都不要他,它就淪落為孤魂野鬼,真逼成那樣沒準六親不認,說不定能幹出啥出格的事了。”

大頭爸六神無主,哀求道:“你要多少錢都行,隻要讓它別在纏著我們,讓我兒子平平安安的……求求大仙幫幫忙吧!”

大仙戲謔的看著大頭爸:“要不我給它收了?”

大頭爸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行啊!給他收了吧!”

大仙輕輕一笑:“收了行,一個小鬼也不麻煩。但話我得先和你說明白:你家現在這個孩子其實生來就是個短命相,要不是他的小鬼哥哥替他撐著估計早不行了。那小鬼是橫死的,陽壽沒用完全給了自己的兄弟。要是非來硬的給它弄的魂飛破散……嗬嗬,我這麽說,你還想讓我幫你嗎?”

短短一席話,把大頭爸完全聽傻了。他進退兩難,糾結了半天才怯怯的問:“對孩子以後會不會有影響?”

大仙樂了:“一個孩子兩個魂,你說跟正常人能一樣嗎?”緊接著又安慰道,“兒孫自有兒孫福,這都是命……”

大仙說的沒錯,大頭這個已經被宣布死緩的腦癱兒居然在所有醫護人員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奇跡般存活了下來,並且沒有留下任何後遺症。

大頭康複以後,經常會突然說句不相幹的話,做些沒來由的事,一瞬間好像突然變了一人似的。大頭的家人對此心知肚明,不敢再過份奢求什麽。可好景不長,隨著他慢慢長大,腦袋居然像泡在尿素溶液裏的豆芽,以驚人的速度膨脹起來。大頭家人不知何故將他領到醫院,檢查了一溜十三朝,最後得出一個先天缺陷加上腦癱的影響,內外多方麵因素交互造成的結論。總而言之言爾總之,說白了大夫也不搞不清楚到底大頭為什麽會長成這副模樣。於是,理所當然的被再次歸為邪病。

邪病找大仙,天經地義。可大仙卻不以為然:“一個腦袋裏塞著兩副三魂七魄,能不比一般的人長的大嗎?這個毛病,誰也沒轍!”

呂家良講得口沫橫飛,我因為對“打胎”“引產”“腦癱”等詞匯一知半解,所以隻聽得個稀理糊塗,但對後半部分的大仙興趣十分濃厚,於是好奇的問道:“你是說大頭的身體裏其實住了兩個小孩嗎?”

呂家良嚴重同意:“可不是嘛,他真像個神經病似的,老冒出些禿嚕反丈的胡話,完事自己還記不住。”

我追問道:“那你能分清啥時候是他哥時候是他嗎?”

呂家良像看動物一樣瞪了我一眼:“你傻啊,他不是老那樣。老那樣還能上學嗎?那不得送精神病院去了?”

我琢磨了一下,對他的描述還是沒有徹底消化。呂家良見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成就感爆棚,聊性更濃了:“跟你說個事吧,信不信由你……”

呂家良接下來講的,是去年剛入冬,他們參加掃雪時發生的事情。

現在掃雪的工作大部分由環衛部門進行,我們上學時可不這樣。上至工廠企業機關,下到各大中小學院校都有自己負責的分擔區。特別是學生,絕對算掃雪的主力軍。一到下雪之際不管高矮胖瘦個個從家裏扛出把平頭鐵鍬奔赴雪場,浩浩****蔚為壯觀。

東北的冬天下雪是家常便飯,然而第一場雪往往是最要人命的。通常,天上會先下一陣淅淅瀝瀝的雨,氣溫逐漸降低後再慢慢的轉化成雪花,預示著一年當中最寒冷的季節正式到來。而降雨時積在路麵上的水會凍成冰,像鏡子麵一樣鋪滿街道的每一寸角落,繼而才被積雪覆蓋,所以滑得人車寸步難行,掃雪便成了維護城市交通正常運行最重要的任務。

本著“雪停就是命令”的上級指示,一大清早,我校學生幾乎傾巢出動。當時還在上四年級的我們班被分配到校門前的小馬路上,而五六年組的高年級同學則直接頂到主幹道作業,呂家良和大頭便在其中。

那年的第一場雪下得挺大,被來往的汽車壓實了也有將近五六公分厚。孩子們總是很淘氣,隔著一鍬寬的距離鏟出一條橫跨馬路的深溝,弄得路麵坑窪不平,車輛一過裏麵的人都能給顛散黃了,自行車就更別提了,必須下來深一腳淺一腳的推過去,弄得行人怨聲載道。

恰逢一輛小麵包車打此經過,經過一番顛簸之後,後輪卡在了一條被故意刨出的溝裏。溝底下全是冰,輪胎根本著不上力,打了幾圈滑,將雪溝磨成漏鬥狀,徹底趴了窩。

麵包車司機下來觀察了一下情況,確定憑發動機的力量已經無回天,隻好無奈的叫住了正在吭哧吭哧鏟雪的大頭:“小同學,我車焐在這了,你能叫幾個同學幫我推一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