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寧表姐的事情是大家在私底下偷偷傳開的,並沒有引起特別大的哄動。然而五年級上學期開學伊始,所有師生們討論得最激烈也最興奮的消息是:中國首都北京馬上就要申辦兩千年奧林匹克運動會了。
其實不光在學校裏,街頭巷尾男女老幼無不歡天喜地的以蔑視的眼光對悉尼、曼徹斯特、柏林以及伊斯坦布爾等幾個競爭對手品頭論足,似乎這些跟城鄉結合部差不多的狗屎爛地方在擁有幾千年文明曆史的北京麵前完全不堪一擊。中國將奧運會搬到家門口來開簡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輕鬆,而幾天之後的投票選舉基本上是脫褲子放屁走個過場的形式。
為了支持北京申奧,我們學校也準備組織一場大型長跑活動。當然,雖說是上街長跑,但與一二·九運動紀念日舉行的那種比賽大相徑庭,我們這次要以班級為單位隊列跑步——說白了更接近慶祝遊行。
少年兒童是祖國未來的花朵,應該時刻彰顯出勃勃的生機。校領導再三強調,一定不要將隊伍搞得死氣沉沉,盡可能發揮每個人的聰明才智,想辦法將隊列裝點得如果花車遊行一般絢麗多彩。
陸老師跟班委會一商量,決定我們班除了傳統的拉橫幅打標語統一著裝以外,更要以人力擺出一艘花船的造型,像征著中國在世界舞台上乘風破浪。顧名思義,花船當然需要許多花,而這些花肯定不能跑到學校的花壇裏揪,那樣麻主任勢必會罵娘的。
陸老師先派同學們去小商品批發市場了解了一下情況,回來簡單一統計,每個同學交五塊錢班費,花的問題便可迎韌而解。全班一共五十二名同學,共計征收班費人民幣二百六十元整,統一交由生活委員——一個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小丫頭片子——保管。可東西還沒來的及采買,陸老師家裏突然出了點急事,急匆匆請下兩天假離校了。教務處臨時通知,讓我們以前的班主任小劉老師來帶兩天課。
小劉老師生完孩子富態了許多,但仍然性格隨和,還能親切的叫出每位同學的名字。她來帶班我們都感覺鬆了口氣,於是一個個的便有點盛臉了,把平時不敢在陸老師麵前露出來的吃的玩的全都大張旗鼓擺在了明麵上。
我記得那年有一種小食品在學生中十分風靡,名字挺上不得台麵的,叫“大青蛙”。包裝與大小跟現在的單張裝濕巾差不多,扯開袋子裏麵有張甜絲絲的麵餅,軟了吧唧要多難吃有多難吃勉強可以歸類為糖果。在汽水糖一毛錢十個時代,這破玩意敢賣五毛錢一袋。而且銷量獨領**,能與之媲美的隻有幾年後裝著奇多圈的奇多了。深究其奧妙,是因為每袋“大青蛙”裏都塞著一張紅色紙片,紙片正麵分別印著恭、喜、發、財四種字樣,背後的活動說明寫道:隻要把這四個字收集齊了郵回廠家,就會獲得廠家提供的二百元現金獎勵。
如此促銷政策一出,孩子們趨之若鶩,一個個像賭棍般把兜裏的零花錢全部換成了這種極其難吃的產品。包裝袋內的紅色紙片也成了孩子們彼此交換流通的熱門貨。然而,恭、喜、財三個字比比皆是,唯有印著“發”字的紙片卻誰也不曾見到過是什麽樣子。據校門前食雜店老太太說:經她手賣出去的“大青蛙”成千上萬,從來沒聽說有誰中過獎。
陸老師坐陣班級之時,這種東西同學們打死都不敢帶進學校,整不好就是一頓臭罵外加如數充公。可小劉老師不想在短短兩天時間裏找不痛快,對不嚴重的紀律問題隻是睜一眼閉一眼,於是自習課上我們便敢放肆的彼此偷偷的用紅紙片攀比、交換。然而有些同學名副其實的蹬鼻子上臉,坐在最後一排非抻著脖子喊前排同學用“喜”字換人家“財”字。小劉老師實在看不過眼,把髒物全部沒收了。
這個倒黴膽外號叫耗子,平時大鼻涕邋遢穿得也埋了巴汰,性格還有些哏皮喇肉不太招人待見。他被小劉老師重點點名後嘻皮笑臉討價還價:“劉老師,我錯了,我不再也不玩了。這點東西我攢的可不容易了,你就還給我唄。要不你還我一半也行啊!”
說真的,小劉老師如果這都能妥協,我都瞧不起她。隻見她氣定神閑瞥了耗子一眼:“找你們陸老師要去吧。”
耗子咽了口吐沫,徹底沒能耐了。小劉老師隨手把紙片一扔,得意而歸。
然而耗子雖然貌不驚人,但恒心有嘉。第二天早上趁小劉老師還沒來的時候,他放下書包,從裏麵掏出了一大摞“大青蛙”糖片,足有二三十袋,氣派的往桌子上一甩:“我就不信一下買這麽多還吃不出來個‘發’?”
齊曉亮最看不慣別人在他麵前嘚瑟:“就你那臭手,我咋那麽不信呢?”
耗子翻了個白眼:“你等著吧,摳出發來你就死去……”坐下來一袋接一袋的撕,結果真讓齊小亮這張烏鴉嘴猜準了,恭、喜、財掉了一地,傳說中的發仍然不見影蹤。
大家夥一頓曬笑,耗子憤憤不平:“我就不信了……”
同學們都以為他說的是句氣話,可誰也沒想到,中午吃完飯耗子又帶來了比早上隻多不少的“大青蛙”糖。所有人一起震驚了:原來我們班藏著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土大款。
耗子眼睛都有點紅了,麻利的撕著塑料袋,裏麵的糖也不吃,抽出紙片看一眼隨手扔在地上,結果“發”還是沒有出現。隨著最後一袋的失望,耗子徹底泄了氣,把一地的垃圾往書桌裏一摟,無精打彩的趴在桌麵上任憑齊小亮怎麽揶揄也不吱聲了。
一下午耗子都很消停,直到放學。
轉過天來,陸老師消了假回到班級,早自習第一句話便問生活委員:“長跑隊列活動該買的那些東西都買了嗎?”
生活委員被問的莫名奇妙:“沒……沒買呢。”
陸老師臉一板:“這都幾號了還不去買?還有時間給大家訓練嗎?”
生活委原員覺得十分委屈:“您……也沒來啊?”
陸老師一拍桌子:“什麽事都指著我呢是不?要你們這些班幹部有啥用?”
生活委員還想再為自己辯解幾句,陸老師使出她招牌式的不耐煩表情:“行了!一點組織能力都沒有。班費呢?在你手裏沒。”見生活委員無奈又委屈的點頭,她又隨手一指肖寧,“算了,你把班費給班長吧,下午自習課肖寧帶幾個同學趕快去把東西買回來。”
生活委員隻好伸手去開文具盒取錢。文具盒是雙層的,揭開上麵一層托盤,她當時就傻了眼:“班……班費不見啦!”
學校裏發生丟錢的情況一向特別敏感,何況丟的還是公款。陸老師觸電般蹦了過去:“丟了?你把錢放哪了?”
生活委員指著桌麵:“我包成一個紙包放文具盒裏了,一直也沒動過啊?”
陸老師有些懷疑,二百六十塊錢中有一塊有五塊有十塊的,差不多全是零錢,是她親手齊上來的厚厚一打:“那麽多錢能塞得進去嗎?”
生活委員眼淚都流出來了:“能!塞的挺滿的,我費好大勁才蓋上蓋子。就因為費勁我一直沒打開看,怕打開再也蓋不回去了。我沒動它啊,錢怎麽沒了呢?”
憑多年經驗,陸老師可以判斷出她沒有說謊,可把集體的錢如此隨意的保管的確是十分沒有責任心的體現。她怒火中燒:“你心咋這麽大呢?你們家的錢都隨手往門口一扔啊?”生活委員嚇得直哆嗦,而陸老師肯定不能善罷甘休,追著問,“錢離沒離開過你身邊?”
生活委員明白自己屬於嚴重失職,唯一的出路就是坦白從寬,盡力協助破案:“對不起陸老師,是我不認真。我文具盒一直放在桌子上,課間的時候我出去過……”
陸老師氣得不要不要的,她把教案狠狠往講台上一摔:“我也是服了……行了,別上課了,今天這事必須嚴查到底!”
教室裏鴉雀無聲,空氣幾乎凝固。陸老師的眼神像刀子一樣鋒利,掃過每個人的臉上:“說,到底是誰是幹的!不說是吧?今天不查清楚,誰也不許出這個門。你們家長來了也領不走!再查不出來我把校長找出來一起陪著。這麽點歲數就敢偷錢?長大了還了得?”
同學們大氣都不敢出,縮脖端腔的忍受著陸老師的冷嘲熱諷。
陸老師的口材果然非同一般,連著吼了四十分鍾沒一句重樣的,下課鈴響也沒有休息的意思。終於,有一位心理素質差的但我不願意提起名字的同學戰戰兢兢的舉手站了起來,說:“陸老師,耗子從來也沒有零花錢,今天突然買了好多大青蛙,至少得三十四塊……”
這位同學的聲音越來越小,陸老師卻聽的真切。她幾步衝到耗子旁邊,一把抓起他的衣服領子:“說!怎麽回事?”
耗子都有點嚇堆了:“老師,我真沒偷錢,那錢是不知道誰放在我文具盒裏不要的!”
陸老師覺得耗子簡直在侮辱她的智商:“你長的美啊,別人給你塞錢?怎麽沒人給我塞錢呢?”
耗子強忍著沒哭出來:“真的,我沒撒謊,是真的!有人給我文具盒裏放了五十五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