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蓮花一夢

隻見對麵那男子肩寬臂闊,長發披散,卻已經被大風吹亂。

白色的衣角也因著連日的奔波沾染上了塵泥,整個人,也因著長途跋涉而氣喘籲籲。

那男子並不出眾的五官組成在一起,成了那張臉,叫人無盡的心安。

若與之一生為伴,想必夕陽落下,人兒還家之時,添衣暖茶,妝台飾花。

後半生定是夫妻美滿,恩愛和諧。

帶著已近中年的男子才有沉穩之氣,白長生放慢了腳步,緩緩向著那一襲紅衣的女子走去。一步一步,眼中有的是,驅散不了的濃稠。

帶著經年的疲倦,又帶著宿命的戲嘲。

走近那奄奄一息的女子,隻見那男子慢慢的俯身,手臂輕抬,白長生托住了蘇柔荑不斷下墜的身體。

拋卻了往日聖潔的白色,一襲紅衣的蘇柔荑,輕的就像一片染血的羽毛,靜靜的躺在白長生的懷中。

久久的凝視著懷中的女子,白長生的目光由蘇柔荑胸前那一團鮮紅移至到白蓮花角溢出的鮮血,隻見白長生厚唇輕動:“葇荑,是我…

我來了…”

隨後那男子伸手,探入蘇柔荑的脈搏,半晌,隻見白長生的右手移至蘇柔荑的臉上,

用指尖輕輕劃過蘇柔荑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男子聲音自頭頂處傳來:“我…來晚了。”

這句話落下,過往的一切如電閃一樣在白蓮花的腦海中交替播放。

昏迷中那一襲純白色的衣影,景雲頂下醫術冠絕天下的男子…

救死扶傷治病醫人,懷著兼濟蒼生的高遠誌向而不取分文。

那熟悉而又溫暖的懷抱,沉澱了歲月的滄桑,帶著倦鳥歸巢的安穩。

這樣一個穩重如山的男子,又怎麽會是許平之那春風得意馬蹄疾的少年可及的呢?

而蘇柔荑的頭,就那麽靜靜的枕在白長生的手臂之上。

那個懷抱,帶著久違的重逢。

眼底難以置信的神色始終未見消失,白蓮花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卻不斷的搖頭,可是那一雙眼睛,卻怎麽也舍不得從那男子臉上移開。

麵前的男子雖然眉目不甚出眾確實有著叫人安心的穩重、如山,

而旁邊不斷掙紮蠕動的男子,腫的高起的臉和那一襲大紅喜衣全部沾染了地上的血泥印記,狼狽不堪。

正是昔日貌傾武林的許師弟。

兩相對比,是今非昨,天上人間。

吃力的抬起右臂,蘇柔荑白皙的手輕輕撫摸上白長生的眉梢,蒼白的嘴唇沒有半分血色,一雙眼睛似喜似悲的看向頭頂的男子。

一大滴的眼淚自蘇柔荑的眼角滑下,落在那血紅的嫁衣之上,而蘇柔荑聲音顫抖的開了口:“真的是你…你…”

稍稍停頓下來,蘇柔荑就開始劇烈的喘息,越來越急促導致蘇柔荑口不能言。

而那女子卻拚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抬頭,蘇柔荑一雙幽瞳緊緊的黏在那男子的身上:“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蘇柔荑的話音落下,隻見那男子的手臂越收越緊,將蘇柔荑緊緊地攬在懷中,白長生的下巴抵在了蘇柔荑的頭頂,雙眼緊閉,那男子沙啞的聲音傳來過來:“我姓白,叫白長生,

家住景雲頂,姑娘如果要找我,就去天蠶派打聽,

那裏的人,都認得我。

你要記得,是白長生。”

隨即,隻見兩行淡的看不清痕跡的眼淚自白長生的眼角滑下,白長生側首,將臉貼在蘇柔荑烏黑的發絲上:“葇荑,如果你去那裏找我的話,那些人都願意為你帶路。

因為他們都知道那個叫白長生的,愛著一個叫蘇柔荑的女子整整十二年。”

這話剛落,蘇柔荑吃力的掙開白長生懷中的束縛,艱難的抬頭:“你說的…可是真的?”

“沒錯…”對視上蘇柔荑的眼眸,白長生緊緊的民主嘴唇:“隻是…

蘇柔荑,她那麽美麗那麽耀眼,有那麽光滿四射,

而白長生,除了大把的年紀,一無所有。

他…怎麽可能配得上她呢…”

隻見蘇柔荑聚滿淚水的眼眶終於承受不住重量,眼淚漱漱的落下,

而那女子確實麵帶笑容,那笑容蒼白而又圓滿,絕望卻又充滿希望。

緊緊握住白長生長滿老繭的手,抬頭凝視著對麵的男子,蘇柔荑嘴唇蒼白的像久旱的土地,:“那我告訴你,蘇柔荑她遇見了你,然後就愛上了你,

她用這一生,一直再找你…”

話音剛落,隻見蘇柔荑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握住白長生的手也控製不住的下垂,一雙幽瞳像融化的雪水一樣,慢慢的放大,卻仍是舍不得將眼睛從那男子身上移開。

將頭埋進白長生帶著草藥氣息的懷抱,蘇柔荑的聲音微不可聞:“如果有下輩子,我再也不要…做什麽聖潔白蓮.---晉.江.獨.發---

我不要…在懸崖之上沉默千年,

我隻想,就這樣…在你的懷裏,永遠…”

慢慢的抬起頭,蘇柔荑的聲音帶著少女的天真和期盼:“長生,下輩子,你一定,要早一些,找到我…”

話音剛落,隻見那女子的手臂重重的垂下,蘇柔荑安穩的沉睡在白長生臂彎中,再也沒有任何輕動,永遠的,沉睡下去。

隻見那白衣男子慢慢的仰首望天,將眼眶中的眼淚生生逼了回去,再次開口時,白長生已語不成句:“葇荑,我答應你,下輩子,我一定會拚盡全力,找到你。”

說完,隻見白長生霍然起身,一個橫抱將蘇葇荑托在兩臂之中,自蘇府庭院之內,大踏步而出。

涼風蕩起白長生白色的衣角,逆風而行,所有的發絲全被吹之腦後。

靜靜抱著懷中的女子,白長生眼底不住閃動的,是沉澱千年的悲傷。

見白長生抱著懷中的白蓮自遠處緩緩醒來,密密麻麻的人群讓開了一條路,而道路兩旁傳來百姓止不住悲慟的哭聲。

如果說今日一番所見所感還不夠震撼人心的話,那白蓮隕落,就是永樂百姓此生不能承受之重過了。

隻見那些粗布荊衣的百姓傷心欲絕,有的哭至昏厥,有的緩緩下跪叩首祈求蒼天。

朝為紅顏,暮成枯骨隻見人群之中一碧玉年華的少女突然發瘋在人群之中橫衝直撞。

她寧願相信這隻是一場幻覺,一場夢魘,夢醒了,白蓮依舊聖潔。

坐著高高的轎輦開開心心的去嫁人。

玉喬抬首,隻見白長生的身影漸漸遠處。

終於,最後一片衣角,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蘇柔荑的大婚,最後,竟是以這種方式收尾。

而玉喬的蘇家之行,終於,畫上了一個殘缺的句點。

七日之後,再次站到蘇家庭院那湖畔的木屋之前,玉喬隻覺得恍如隔世。

蘇家遭武林正義之士圍攻,在交不出始作俑者蘇四少爺蘇幕遮的情況下,麵對蘇家一堆老弱病殘,武林中人亦不甘心無功而返,而對於蘇家的懲罰,就是類似於強拆強搶那種。

而蘇家殘存的人顯然不能為力,昔日榮華不在,

身體自內而外腐朽徹底,而百年鼎盛家門一朝破敗,

蘇幕遮的報複,真的,能夠稱得上是報複。

十七影衛雖然有著毀天滅地的功力,可是已隨其主蘇幕遮永遠長眠於地下,孔雄霸手中的佛簡隻能起到遣回的作用,

人家不出來,你遣回有嘛用……

也就是說,從此,蘇家再無十七影衛這支助力。

所以,玉喬抬首,隻見遠處武林人士正強搶蘇府,並且忙的熱火朝天。

類似於火燒圓明園那種…

翻箱倒櫃,鑿金順銀,全都不在話下,

琉璃瓦片,鑲金魚缸,全部刮了下去。

而這裏…玉喬望向湖邊那不起眼的小木屋,門前仙鶴踢著長腿練著鶴步,白色的小奶羊已經長得很大了,咩咩的撒嬌叫著,滾著渾.圓的身子。

波斯貓貴婦人在樹皮上蹭來蹭去…

景物依舊,草木依舊,

側首望去,似乎還能感覺那男子一言一笑猶在身邊,可是人…

上窮碧落下黃泉,此生,終不見。

想起此行的目的,玉顧不得再愣神許多,趕忙屋內屋外的翻找。

可是知道夕陽落下,扔家找不到那隻滾.圓的小黃狗,就是那隻,那隻勾起阿木童年無盡回憶的小黃狗。

懷著滿心的沮喪,玉喬轉身,最後看了一眼湖畔的木屋,夕陽的餘暉將那房子鍍上了一層金色。

就像數日之前的某一日,也是這樣的寧和靜謐,那是雖然冷漠,雖然難堪…

畢竟,生命還在,隻要活著,就還是存有希望。

‘喬丫頭,你要好好的活下去。’這一刻,玉喬終於明白那句話的意義,那是一個飽嚐世事艱辛的男子,

臨別之前,透過她的眼,展露對這世界,最真誠的渴望。

湖邊金色水光耀眼,粼粼閃動,隻見那一襲茜色衣袍的女子揚唇輕笑,女子清晰聲音回蕩在寂靜湖邊:“阿木,答應你,我會好好的,活下去。”

快行幾步,終於走到了永樂鎮口,看著前方早已等候許久的三人。

玉喬加快了腳步,就在那側首間,玉喬望見了那白色的雕像。

如來時一樣,靜靜的立在那鎮口之處,正是蘇柔荑的純白雕像。

帶著聖潔凜然,帶著高貴不可侵犯,那女子,已經成為一個鎮子,永久的精神象征。

站在來時路,玉喬轉身靜靜的凝視這永樂一派欣欣向榮的繁榮盛景.

生活仍在繼續,不會因為沒了誰而停滯不前。

手握糖人,街邊的孩子,依舊能露出天真的笑顏。

然而就在剛剛玉喬猛地回身那一瞬間,隻見一片絳色的衣角輕輕隱於小巷之後。

恍惚片刻,玉喬隻覺剛剛仿佛對視上一雙茶色的眼眸,無比的熟悉。

輕輕揉了揉眼睛,玉喬心底自嘲,一定是最近失眠太過。

隨即玉喬慢慢轉身,向著前方青色衣影快跑兩步。

而小巷之中,隻見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後背緊緊的貼住牆壁,右手抬起,那男子手中的,竟是一隻巴掌大的小狗,正在那手掌之中滾來滾去。

那男子伸手,將一樣東西塞進那小狗嘴裏,似是把那小狗當做了通人性的生物一樣,千叮嚀萬囑咐道:“絕對不許吃。”

說完,隻見那小黃狗嗚咽了一聲,似是在控訴主人的虐待。

隨即那巴掌大的小狗被放在了地上,然後那男子俯身,對著那小狗輕聲道:“去吧,

去替我,送送她。”

作者有話要說:【oh,no】白蓮花那段我竟然哭了…?!!!!!【orz…】好吧,我承認我寫的時候在聽《稻草人》

shan山姑娘又炸我嗷,感謝,抱住,撲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