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極近地傳進耳朵,說話時有熱氣拂到她皮膚上。

沈半夏的心髒跳得快起來,耳朵紅了一片。

話音落,段融直起身,手插兜與她擦肩而過。她嫩白細軟的手臂露在外麵,在他經過時他的西服外套擦碰到了她手臂皮膚,那塊地方迅速發癢。她抬了抬眼睛,睫毛輕顫,額前劉海被兩人間穿行的風吹動。

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佛手柑香氣,是她記憶裏他身上的味道。

路兩旁的樹木晃動著枝丫,有沙沙的聲響傳出來,陽光透過層層綠葉斑駁灑了一地。

沈半夏轉過身,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他已經走到一輛車旁,打開車門坐了進去,發動車子。

沈半夏很清楚地看見了,他那輛車的車牌號:

[99999]

昨晚的一切湧入腦海。

她坐上了一輛豪車,以為前麵駕駛座裏的人是出租車司機,讓他把她載回了家,他也真的就一聲不吭載她回家。

所以並不是出租車司機,是她上錯了車,載她回家的人其實是段融。

她盯著手裏的創可貼看了會兒,並沒有用,隻是收進包裏。

但這個時候她發現,她背著的包根本不是她的,甚至就連身上的行頭也都不是她的。她既然決定中止這樁合作,這些東西就都要還給嚴琴。

她給嚴琴打了電話,那邊很快接起。

“不好意思嚴阿姨,”她道歉:“我想我沒辦法勝任這份工作,要不您去找找其她人吧。”

嚴琴頓了兩秒,問:“你想清楚了?”

“是,我想清楚了。”沈半夏回過頭,往餐廳的方向看了眼:“您稍微等我一下,我找個地方把衣服換回來,會給您送回去的。”

“不用,那些都是給你買的,你就算還回來我也沒辦法處理。今天你也忙了一天,那些就當是我給你的報酬。我還有事,就先掛了。”

“……好。”

沈半夏沒有再繼續打擾她。

嚴琴掛了電話,接到了康芸的來電。

“琴子,事情妥了?”

“還沒有,出了點兒問題,”嚴琴端起咖啡淺啜了口:“不過沒什麽影響,她很快就會主動找過來的。”

“我是真不知道你費這勁兒幹什麽,”康芸在美容院裏做臉,揚手把屋子裏的美容師都打發走:“我們兩家要真想合作,有的是辦法,不用非得使聯姻這種手段。”

她想到什麽,噌地一聲從美容**坐起來:“琴子,半夏該不會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吧?”

嚴琴無語:“她要是我私生女,我讓她跟我兒子結婚,我腦子不是進水了嗎?”

“也對。”康芸把臉上的麵膜揭掉:“不過不是私生女,那就肯定是有別的關係,總有一天我得知道。”

……

沿著街走了會兒,腳實在有些痛,沈半夏攔了輛出租坐上去。

一輛普普通通的桑塔納,車裏的一切布置都透著底層人民的簡樸。

果然哪有什麽出來體驗生活的有錢出租車司機,真正有錢的人,是不需要出來體驗生活的。

因為隻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才叫生活。

她看著車窗外倏忽而過的樹木,想起中學時代她認識段融的時候,其實段融的身份跟現在千差萬別。

他出身不好,沒有一個身份高貴的母親,沒有現在的一切權利。

有的時候,他甚至連吃飯都成問題,需要不停地做兼職,掙一點兒微薄的薪水以此維持生活。

這些事全都已經過去了。

沈半夏回了家,換掉身上的衣裳和鞋子,從包裏拿出創可貼。

並不舍得用,她把創可貼裝進抽屜。

時間還早,她去了平憂事務所。

事務所最近接了樁公益案件,沈半夏跟著武平和米莉去當事人那邊了解情況。忙完已經是傍晚,武平找了附近的餐廳請吃飯。

餐廳裏,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坐著一桌客人,其中一個梳了油頭的男人朝米莉身上瞟了好幾眼。米莉側過身補了補口紅,說:“沒想到吃個飯還能遇到我前男友,一段時間沒見他好像變得好看了點兒,我去會會他。”

說完脫掉身上一件外套,露出裏麵的吊帶,嫋嫋娜娜地朝那男人走了過去。

武平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鏡,指了指米莉:“這姑娘平時就是愛玩了點兒,但業務水平還是在的,咱們事務所屬她打贏的官司多。你多跟著她學學,能長經驗。”

沈半夏點頭。

武平拿公筷往她碗裏夾了塊魚肉:“我聽嚴琴說,你沒簽合同。”

她繼續點頭。

“為什麽?”

“我事先不知道她兒子是段融。”

“段融又怎麽了?一沒有隱疾二不是個殘廢,人還長得好看,這難道不是意外之喜嗎?”

“他……他氣場太強,感覺很危險,不好接近。而且我有聽說,他在商場裏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我怕他知道我是個騙子後不會放過我。”

“他是對競爭對手心狠手辣,”武平摘下眼鏡,抽了張紙巾擦了擦:“他能對你一個小姑娘心狠手辣嗎?”

“可是他有喜歡的人,”沈半夏說:“我不想摻和。”

“你怎麽知道他有喜歡的人?”

“好多人都這麽說。”

武平歎口氣,搖搖頭:“我真不是好為人師那種,但不得不跟你說一句。這世上的事,就算是你用眼睛看的都有可能不是真的,更何況隻是用耳朵聽的。”

沈半夏怔了怔,沒有再說什麽,繼續吃菜。

“不過你既然不想接那就算了,我也不會逼你。隻是你哪天如果後悔了,可以隨時跟嚴琴聯係。我知道你很需要錢,如今好不容易有這麽好的機會,你要是放棄就太可惜了。”

“老板,你為什麽這麽關照我?”她問。

“我有關照你嗎?”

“有的,我在事務所一年,多虧了您照顧。”

武平笑了笑,他今年快五十歲了,跟沈半夏的父親年齡差不多,笑得宛如一位真正的慈父。

“其實我認識你父親,”他說:“我跟他是一個學校畢業的。你不知道吧,你爸當年在學校可是個風雲人物呢,人長得帥,也聰明,代表學校去參加過好幾次國際科技大賽,隻要是他帶隊保管能給學校拿個第一回 來。我雖然跟他不是一個學院的,但也聽過他的大名,一直都很佩服他。”

“怪不得,”沈半夏往嘴裏填了塊西藍花,長歎一聲:“我還以為我是有什麽個人魅力,讓您看到我的價值了呢,原來我也是靠爹才能進事務所的啊。”

武平被逗得哈哈笑了笑,搖頭不語。

米莉從那桌回來,估計是跟前男友聊得不錯,臉上帶了抹羞紅。

她先把外套穿上,跟半夏指了指那桌裏一人:“你看那人怎麽樣,還算不錯吧。”

沈半夏往她指的地方看,看到了坐在油頭旁邊的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人長得溫文爾雅,頗為周正。

“怎麽了?”

“我剛認識的,聊了幾句,結果就給你接了一活兒。”米莉一臉你怎麽還不誇我的嘚瑟樣:“明天他父母要來,兩位老人都很傳統,看他都快三十了還沒有女朋友,一直都急得不得了,都愁出病來了。他就想趁著明天父母來看他的時候,找一女孩陪著他去跟爸媽一塊吃頓飯,當交差了,好讓兩位老人安心回老家,不要再惦記他了。這茬你要是願意接,我把他微信推給你。”

米莉多少也知道沈半夏很需要錢,見天兒給她介紹這種能掙外快的活兒。沈半夏問她:“他出多少錢?”

米莉伸出三根手指。

“三百啊?”

“是三千。”

沈半夏眼睛一亮:“那我當然接啊。”

她熱情地一把抱住米莉:“米莉姐,太謝謝你了,你就是我的神,是我唯一的姐!”

米莉把她頭往外推:“行了,別趁機吃我豆腐啊,我這胸剛做的,貴著呢,別給我蹭壞了。”

“……”

當晚就加上了張俊安的微信,略聊了兩句,定下了明天的見麵時間。

臨去前沈半夏好好打扮了一遍。因為上次被段融嘲笑看起來像高中生,她特意挑了身看起來比較端莊的淺杏色連衣裙,腳上踩了高跟鞋。

腳上還是痛,不管穿多少次高跟鞋,都沒辦法適應。

張俊安開車帶她去見麵地點。

這男人長得頗有幾分姿色,人也溫和知禮。雖然出身貧寒,但已經在這邊站穩腳跟,是這個城市裏比較爭氣的鳳凰男,混得人模狗樣,開著的一輛保時捷價值不菲。

“沈小姐,”他在車上跟她搭訕:“看你年紀還很小,為什麽已經出來工作了?”

“要吃飯啊。”沈半夏並不想說太多,全程扭頭看窗外,裝成在欣賞風景,對人甚至有些冷淡。

可是一到了兩位老人麵前,她立刻展現出變臉般的演技,甜甜地笑著挽住了張俊安的胳膊,做出很依賴他的樣子,像在跟他熱戀一樣。

兩位老人見兒子真的交了個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心裏放心了些。可盯著沈半夏看了會兒,他們不確定地悄聲問張俊安:“兒子,她真的已經上大學了?”

沈半夏:“……”

她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明明挺成熟的了,為什麽還是被人覺得幼稚。

吃飯期間,她恭敬地跟兩位老人說話,哄老人開心,直到餐廳裏走進來一個人,她一眼看見,心瞬間提了起來。

是不久前剛跟她見過麵的段融。

段融暫時沒看見她,一隻手插兜,懶淡著一張臉邁著兩條長腿往前走,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幾個朋友閑聊著。

沈半夏立即側了些身,低頭把自己的臉擋住。

張俊安和兩位老人看得莫名。

餘光瞥見段融已經走遠,她直起身,偷偷往他離開的方向看了看。

不知道段融去了哪裏,已經看不見他了。

她放了心,重新恢複到好女友的身份中去,陪著兩位老人聊天。

差不多把兩位老人唬住,這場見麵就要結束時,段融再次出現了。

他是突然出現在沈半夏視野中的,站在她前麵五步遠的位置,一隻手閑閑插在褲袋裏,居高臨下地俯看著她,幽深難測的一雙眼睛裏透著玩味。

像是在看一隻即將落入獵人手裏的小獸。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