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門砰地一聲關, 沈半夏的心隨著掉了一下。身上很燥,從剛才段融把她的手握住開始就在燥。耳根很熱,臉上很紅, 尤其被他握住的皮膚燙得極其厲害。

段融打開水龍頭,拉著她的手放過去洗,幫她衝水還不算,甚至還擠了洗手液幫她打泡泡,手指插入她指縫中幫她清潔。

他手心挨著她手心, 又覆在她手背上, 把她小小的手全都摸了一遍,兩人的手在水流衝擊下完成了一次緊密相貼的接觸。

沈半夏額上生了汗,濡濕了薄薄一層劉海。背上的發順著肩膀滑下來,貼在她臉側, 遮擋住她紅得要命的臉。

把她手洗幹淨, 段融抽了紙巾給她擦。濕掉的紙團扔在一邊垃圾桶, 他把她受傷的手指拉起來, 仔細看了看。

確實割了條口子,他蹙眉, 從褲子口袋裏拿出創口貼,撕開包裝給她用。

沈半夏壓製住已經亂起來的呼吸, 口水咽了好幾次。

“疼不疼?”他問。

心裏有酥酥麻麻的感覺湧過,沈半夏不敢看他的眼睛, 低頭回答:“不疼。”

她盯著手指上的創可貼, 心裏有些難受:“你經常受傷嗎?”

“沒有。”

“那為什麽總是帶著創可貼?”

“習慣了。”

這個習慣應該是他高中的時候建立起來的。學校裏那些男生成績不如他,長相不如他, 漂亮的妞永遠喜歡他。因為風頭完全被他壓製, 而他又實在落魄得很, 沒有強大的後台給他做後盾,所以他總能一批批地樹敵。

沈半夏更難過了,眼睛紅了紅。

盥洗間燈光明亮,段融看到她唇角沾了些沒擦幹淨的油漬,伸手過去,拇指指腹撫過她唇角,幫她擦了下。

她心尖上有種過電般的感覺。

段融毫不在意地收回手,看她兩秒後,突然笑了聲:“臉怎麽這麽紅?”

“啊?”她趕緊拿手捂住臉,想給臉降降溫,但其實手更燙。

被他摸的。

“我有點兒熱。”她把手放下,小聲說。

段融看了眼房間裏的室溫,把溫度調低兩度。

他靠在一邊牆上,單手插兜,低頭看她:“這麽喜歡吃海鮮?”

“好吃的東西我都喜歡吃。”

段融笑,視線在她瘦弱的身上轉了一遍:“那怎麽幹吃不胖?”

沈半夏確實是幹吃不胖的體質,從來沒有為了減肥而節食過。應該是遺傳自她的母親,母親陳筠生前也一直很瘦,沈文海常發愁,說母女兩個都太瘦,擔心她們身體會不好。

“吃飽了嗎?”段融問。

“嗯。”

“那跟我回去?”

“你不吃飯嗎?”

“我不吃海鮮。”

沈半夏把他的話記住,跟在他後麵走出盥洗室。

梁瑞涵仍在外頭等著,在看到兩人的那一刻,她臉上的表情完成了從放鬆到緊張又到警惕的精彩轉變。

她先仔細看了看沈半夏,確認她臉上耳後頸下並沒有什麽可疑的痕跡,隻有手指上多了一個創可貼,這才去看段融:“半夏沒事吧?”

段融並沒回答,幾乎是在她問的同時,半側過頭看向沈半夏:“跟我過來。”

沈半夏跟著他走。梁瑞涵原本在兩人身後,但很快就追了上去,到與段融齊平的位置,問:“你要吃點兒什麽嗎?幫你點這裏的招牌好不好?”

“不用。”

段融又朝沈半夏看了眼,抄在褲子口袋裏的手拿出來,朝她那邊過去,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前走。

沈半夏不用看,都能猜得到梁瑞涵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段融一直帶著她出去,她低下頭,看到他骨節分明的手握在她腕上,順著往上看,是他細瘦有力的手臂,手臂上凸起幾條青筋,青筋往上蔓延,消失在折起的襯衫袖口下。

她看著看著,耳朵又熱了。

段融一直把她帶出去。高峰和易石青看見他握著人小姑娘的手腕,不約而同地朝他說:“禽獸!”

段融:“誰禽獸?”

“你禽獸。”

段融哼笑:“我怎麽禽獸了?展開說說。”

“你攥人小姑娘胳膊幹什麽?”

“這小姑娘是我未婚妻,”段融雖這麽說著,但還是把沈半夏放開了,握過她手腕的手抄進褲子口袋:“你們有意見?”

易石青連連嘖聲:“小半夏,這家夥可比你大七歲呢,你真願意嫁他?”

沈半夏看了段融一眼,回:“好看不就行了。”

說完感覺到段融的視線落在了她臉上。

易石青聽得搖頭:“不得不說融爺這命就是好,走了個性感尤物,這又來個十八歲的青澀小白兔。”

高峰踢了他一下,警告他不要這麽口不擇言。

段融的目光明顯冷了下,聲音也冷,沉聲讓沈半夏跟他一起回去。

沈半夏跟在他後麵去了附近的車庫。段融是一個人來的,沒有司機在,他把副駕駛車門打開,讓她進去。

沈半夏準備上車的時候,梁瑞涵又來了。

“易石青開車太飄,我坐不習慣。段融,我坐你的車吧,你開車比較穩。”

梁瑞涵短短一句話釋放出了她經常坐段融的車的這個信息。她不僅僅是想坐段融的車,甚至還想坐在段融車的副駕,往前側身想擠掉沈半夏的動作昭示著她這一心思。

段融往前擋了半步,手扶在沈半夏肩上,微一使力,低聲說了句:“上車。”

沈半夏被他送上車,副駕駛車門關上。

她坐在車裏,聽不到段融跟梁瑞涵說了什麽,隻看見梁瑞涵勉強地露出一個笑,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走的過程中頻頻回頭往段融這邊看了好幾遍,看他繞過車頭坐進駕駛位,發動車子帶著沈半夏離開。

梁瑞涵在原地停下,盯著車子離開的方向看了會兒,摸出煙盒從裏麵拿出一根細長的煙,點燃。

易石青和高峰朝她過來。

高峰拍拍她肩膀:“妹妹,都碰這麽多次釘子了,要不然就算了。就憑你這模樣,想要多少男人沒有,幹嘛非吊他一棵樹上。”

梁瑞涵被今天接二連三的打擊弄得有些惱火,夾著煙的手都在抖。

“你們幫我還是幫她?”

“人家是康老爺子的外孫女,跟段融門當戶對,我們不幫她她也能嫁給段融。”易石青拉著她往車庫那邊走:“妹妹,真算了,你要怪就怪你沒托生在一個好點兒的家庭。”

如果沈半夏聽到他們的話,一定會大笑一場,笑得眼淚都出來才好。

梁瑞涵家裏在京城這邊也算是有頭有臉,易石青卻說她沒托生在一個好點兒的家庭。

這樣算起來,沈半夏又算什麽,撿垃圾的?

她頭靠在椅背上,扭頭看著窗外。剛才吃得太飽,肚子有些漲,她拿手捂著自己平坦的腹部,揉揉,又拍拍。

段融笑。

他笑得時候總是蔫壞蔫壞的,一邊嘴角挑起來,讓人感覺自己受到了他無情的嘲笑。

沈半夏沒有發現他的舉動,扭頭問他:“你剛跟梁瑞涵說了什麽?”

段融漫不經心地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我是有未婚妻的人了,車裏不能再坐其她女人。”

沈半夏聽得怔愣,滿眼不可思議。

過了幾秒,幹幹地笑了下:“你還挺道德。”

“我一向道德。”

他說這句話時並不像是真的在誇自己,而好像是在反諷。但到底是在反諷什麽,沈半夏也說不出來。

“可我們不就隻是協議婚約嗎?”

她主動把這四個字說了出來。沒辦法,這幾天段融的表現太反常,一般情況下,一個男人被家裏強塞了一門不滿意的婚事,正常反應該是極力反抗或是對婚約對象冷嘲熱諷才對。可他反倒很悠哉的樣子,好像沈半夏對他來說並不是“不滿意的結婚對象”,而是一樣可有可無的東西,對她的態度一直都很平和。

“誰說隻是協議婚約?”段融看她一眼,隻是不經意的一眼而已,她身上就有麻酥酥的感覺。

“我既然願意跟你訂婚,就沒想過反悔。”他說。

沈半夏心髒更麻了,頸後也麻,有股電流從那裏一路傳來,燒得她耳朵都在紅。她低了點兒頭,長長的頭發從肩膀處滑下,遮住了她開始泛紅的臉和耳朵尖。

她嗓子裏很幹,想咳一聲,但是連這點兒聲音都不敢發出來,怕泄露自己對他呼之欲出的情愫。額前薄薄的一層劉海有些長了,刺得她眼睛不舒服,她伸手揉了揉。

易石青的車在後頭跟著,偶爾會故意響一聲,接著蓄力猛往前衝,車身在經過段融的車時,易石青的胳膊肘搭在窗沿,一手支在額邊,朝著段融車的方向揚了下,明顯的在挑釁的動作,想讓段融跟他在這條寂靜無人的路上賽次車。

段融破天荒沒理他,淡淡看他的車走遠。

易石青納悶,等車子駛出很遠一段路,問副駕上的高峰:“融爺這是吃錯什麽藥了,他不是最見不得有人跟他挑釁嗎?”

“他車上坐著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哪能跟你飆車。”高峰靠在椅背上玩手遊,說話聲音順著遊戲音效聲吵鬧地傳出來:“把人小姑娘嚇著了怎麽辦。”

後座上的梁瑞涵臉色發黑,從包裏找出墨鏡戴上,一條修長白皙的腿抬起來,搭在另一條膝上,兩隻手臂抱在胸前。

易石青透過後視鏡看見了她這個樣子。她吃醋的樣子實在太明顯,幾乎占據她一半臉的大墨鏡都遮不住這女人衝天的怒氣。

沈半夏冷不丁打個寒戰,手抱住胳膊。天色已經完全暗了,風大起來,空氣陰冷。

段融把車上的冷氣關掉。

到了酒店門口,沈半夏解開安全帶。

剛要下車,動作停了下來,她砰地一聲把門拉回來。

車窗外,酒店門前耀目的燈下站著一人。那人大概一米八的個子,身形稍顯孱弱,鼻梁上架了副很厚的眼睛。樣子溫文爾雅,可就是讓沈半夏沒來由一陣害怕。

這男人是吳政,什麽話都聽不進去,死皮賴臉地追她兩個多月了,之前那次在酒吧就差點兒跟他撞見,還好她跑得快上了段融的車。

現在吳政竟然出現在了她住的酒店,難道真是心理變態在跟蹤她?

沈半夏心裏害怕,手指緊了緊,目光往下移。

剛好看到在車上一個儲物格裏裝著一袋醫用口罩,她拿過來從裏麵抽出一個,戴上。

段融在旁邊看她。

她把口罩掛繩掛在兩邊耳朵上,口罩拉過鼻子,金屬條捏下去貼近鼻梁,解釋:“外麵風有點兒大,我呼吸道不好,怕感染。”

段融什麽都沒說。

沈半夏抬頭朝吳政看。那男人站在酒店門口張望著,明顯在等人的樣子。

她不敢下車,可段融已經下去,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站在外頭等她。

她等吳政往後轉身,沒往這裏看的時候趕緊推門下去。

酒店門前燈光明亮,把一個黑夜照得恍如白晝。她戴著口罩,口罩上麵是一雙小鹿般清淺澄澈的眼睛。

她朝段融走過去。

段融盯著她這雙眼睛,再一次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過她。

她的眼睛很漂亮,又圓又大,眼珠是溫柔的琥珀色,眸光滿溢靈氣。

隨著她朝他越來越近,他對她熟悉的感覺越強烈。

但始終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看過她這雙眼睛。

沈半夏時不時緊張地看一眼吳政,在他冷不丁朝她這邊看過來的時候,她嚇得立刻轉身,停在原地不敢走了。

吳政眯著眼睛朝她這裏看,舉步過來。

沈半夏身上的冷汗越來越多。要是吳政把她認出來,當著段融的麵揭穿她隻是平憂事務所裏一名普普通通的員工怎麽辦?

她幾乎能聽到吳政朝她這裏走過來的腳步聲,預感到不久以後吳政把她的身份戳穿的尷尬。

她手腳發冷,頭發被風吹得輕輕揚,搭在她肩膀上亂七八糟地繞。

在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段融走到她正對麵,一片影子朝她壓過來,他什麽話也沒說,猝不及防地抓住她手腕。

段融手心很熱,握著她時的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足夠把她拽過去,拽進他懷裏。

惱人的風倏地停下了。她頭發也停,沒再繼續亂飄。他一隻手握著她後腦,手下是她細密蓬軟的發。另隻手扶在她腰間,牢牢把她按在懷裏。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佛手柑香氣,她認識。

心髒停跳,腦袋很熱,鼻尖挨著他柔軟的襯衣,下巴也碰著。剛才的恐慌無措已經不見了,隻餘又酥又麻的感覺。

段融竟然,抱了她。

吳政看見這邊的情景,把眼鏡摘下來揉了揉眼睛,繼續戴上去往這裏看。

剛好看到段融警告似的朝他看過來的一眼。

那一眼裏有冷戾,有蠻橫,更多是威脅。

好像是一隻凶狠霸道的野狼,在警告入侵了自己領地的狗雜碎。

吳政瞬間一步都不敢再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