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布局天下 第一百一十九在 血仇(7)
“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蒲壽庚不鹹不淡的說道。“不是,有很多,是小皇帝在詔書上說的。”蒲師文很老實說道,“但是,孩兒認為他說的確實對,他曾說,朝廷和我們的仇恨再大,也比不過中原百姓和韃子之間的仇恨,朝廷和我們之間,哪怕有天大的事情,也是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家兄弟再怎麽爭鬥,真的外人打上門來,也得一致對外,所謂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說真的,就是這句話,讓我徹底的相信了他。”
蒲壽庚沉默了。
要說這些話,他不動心那是假的。雖然說,論血統他不是純正的漢人,論過往他屠殺過宋廷的宗室,可是如今,他的家族在這裏,他的生意產業在這裏,他的子子孫孫也在這裏!這裏不是他的故鄉,卻是他從兒時起就走過守護過的地方,他說話寫字,都和漢人沒甚兩樣,不論他如何的向安拉祈禱,不論他如何的嚴格家教,事實上,他的孫子輩們,已經和漢人沒什麽兩樣了。
蒲壽庚很清楚的記得,自己兒時,本來一度興盛的蒲家,卻陷入了低穀中,那時候三閩之地如日中天的,是清遠蘇家,雖然自己繼承父業,從事以運販大宗香料為主的海外貿易,可是,無論是船,人還是關係,自己和蘇家比都比不過一個零頭。若不是自己苦苦周旋,縱橫捭闔,估計蒲家人墳頭的草都換了幾岔了。
這一切,歸根到底不還是因為自己是外人麽,尤其是自己父輩那一代,處處受排擠,受歧視,三閩之地常年跑海,還稍微好點。一旦進了那臨安,所有人都是臉難看事難辦,就是一個乞丐也敢仗著自己是純正的漢人嘲笑與你。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哇,自己也就是放下身段,自覺融入漢人這個集體,才勉強打出了這麽一片基業。
如今。又到了必須做出決定的時候了,在政治上,每一次站隊都是涉及生死的,站隊站對了。不一定能飛黃騰達,但是站錯了,就一定會灰飛煙滅!
蒲師文恭敬的站在父親身邊,他的老父閉上了眼睛,卻微微點頭。他知道,那正是父親陷入沉思的時候,很明顯,他正在認真考量這件事,這已經算是很大的進步了,要說以往,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讓蒲壽庚考慮。
“他地條件呢?”蒲壽庚冷不丁說出一句來,讓蒲師文有些猝不及防。
“誰?”陷入沉思的蒲師文下意識的回了一句,卻陡然反應過來,老臉不禁有些微紅。也不知心裏想了些什麽。一時訥訥無言。
蒲壽庚笑笑,道:“當然是我們朝廷的天子咯,他的意思你還不清楚?總歸要開出些條件吧。”說罷,蒲壽庚滿臉微笑,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的長子一眼,並微微點頭。
“父親……我……”看著蒲壽庚銳利地眼神,蒲師文心知自己的一點小心思早就被乃父洞燭。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而蒲壽庚則信任的一笑,眼神中的意思表露無疑:你地忠貞我相信。你的手段,我理解。事情還是攤開在桌上比較好哦,你老子我並不是不講理的人。
“回……回父親……”蒲師文結巴了下,“他說可以讓我們蒲家世代鎮閩,嫡長子封以國公,世襲罔替,建立東南船舶司,可以讓我們蒲家掌控,對於過去鹹淳年間的事情既往不咎,當然,我們也得徹底和元廷斷絕關係,必須驅逐元使,誅殺元吏,對了,對於範文虎,必須由您親自手刃此人。”
蒲壽庚默默聽著,神情如古井無波一般,絲毫看不出喜樂,知道蒲師文有些結巴的說完,才淡淡問道:“就這些?”蒲壽庚繼續追問。
“還……還有。”蒲師文摸摸額頭上地汗,“還有一條,父親聽了千萬不要生氣,他們隻是說說,既然可以漫天要價,我們也能坐地還錢嘛。”
“你且直接講便是,為父豈是因言費事之人?”蒲壽庚畢竟一代梟雄,言語間總能不怒自威,讓蒲師文忍不住哆嗦了下。
“皇帝說,要讓父親您……要讓父親您自斷一臂,親自到大宋宗廟向太祖太宗皇帝請罪,並且齋戒三年,才肯赦免我們以前的事情……”
說罷,蒲師文便低下頭不敢再看父親,畢竟任誰聽了這話,恐怕都難免暴跳如雷吧。
沒想到蒲壽庚隻是稍微一愣,旋即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由於蒲壽庚笑得過於猛烈,白胡子飛舞,一時間竟然有些喘不過氣來,蒲師文慌忙上去,給老父捶背順氣,好一會,才讓蒲壽庚平靜下來,不過他的臉色還是有些發紅,顯然剛才有些岔氣。
“師文,你可知為父緣何發笑?”蒲壽庚喘了兩口氣,揮起右手,有些得意說道。
“為何?”
“看起來,宋朝皇帝很有誠意嘛。”蒲壽庚笑道,“若是他什麽也不說,或者開口無罪閉口不咎,那我反倒不會理會,如今看起來,這小皇帝雖然年輕,胸襟著實不小啊。”
頓了頓,蒲壽庚接著說道:“既如此,這事情,就由你負責和他們溝通吧。”
“父親……我。”蒲師文正欲說話,卻被蒲壽庚揮手止住,“有些事情你不必說,我也不想聽,就三條,第一,我蒲家不交船,不死人,不離閩,第二,我蒲家聽調不聽宣,第三條,蒲家繼承人,蒲家自己說了算,其他的,你都可以酌情考量。”
“孩兒記住了。”蒲師文重重一點頭,神色很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