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關漢卿

真金的神色也有些陰沉,緩緩說道:“傷口是敷上了,大夫說暫時沒有大問題,不過還沒醒。

忽必烈的瞳孔驟然收縮,鷹一般的眼睛隱隱射出寒光:“天殺的賤女人還沒有抓住?”

“沒有。”

忽必烈突然怒喝道:“你說沒有!你知不知道,他不單是朕的孫子,更是你的兒子!”

真金的神色依然很平靜,不緊不慢說道:“兒臣知道,他是兒臣的兒子,兒臣近日也是憂心忡忡,每夜都不得安眠,兒臣也希望能盡快把該死的凶手給碎屍萬段,可是畢竟千裏迢迢,光是傳遞消息就……”

“夠了,你想的什麽,別以為你父親不知道!奉勸你一句,阿裏不哥可是朕的親弟弟!”

說完這話,忽必烈滿臉陰沉的拂袖而去,留下真金死死咬住下唇,站在那裏久久看著自己的手腕。

手腕上,一道傷疤赫然。

“必要的時候,為了光榮與夢想,我,什麽都可以犧牲!”真金握緊了拳頭,不再年輕的臉上隱然有些猙獰……

大都天牢之中,此時的文天祥已經褪去了鐐銬,一身輕便青襖披於其上,手上搖著折扇,足下登著玄靴,麵色紅潤,神色矜持,哪裏還有半分囚犯的模樣。

“嗯……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一粒銅豌豆。恁子弟每誰教你鑽入他鋤不斷、斫不下、解不開、頓不脫、慢騰騰千層錦套頭。……我也會圍棋、會蹴鞠、會打圍、會插科、會歌舞、會吹彈、會咽作、會吟詩、會雙陸,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則除是閻王親自喚,神鬼自來勾。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天哪,那其間才不向煙花路兒上走,好!好啊”,文天祥抑揚頓挫的念完了手上卷帛的《南呂一枝花》,忍不住高聲叫好,而他身邊站著的,則是一個白袍五十多歲的漢子,偏生生得極為俊俏,看起來就是和三旬中年也無甚區別。見文天祥對自己地大作甚是稱道。也忍不住頷首微笑。

隻見文天祥又瞑目凝思了片刻,突然朗聲笑道:“漢卿,妙啊,不是一般二般的妙,宋瑞細細揣度之,思量之,方知漢卿一身錚錚鐵骨啊,先前宋瑞多有不敬之處。請受餘一揖。”

說罷,文天祥竟然直接就對著來人一揖到底,神色甚是謙恭,而來人很明顯一臉惶恐,慌忙扶住了正要躬身的文天祥,一口燕趙口音也甚是清朗:“先生,這使不得,先生的正氣歌流傳天下。上至士林紳宦,下至販夫走卒,幾乎人人都會吟誦,如今先生身在囹圄之中,恐怕還不知曉。今日漢卿來此,一來是仰慕先生之高義特來瞻之,其次,也是給先生說說外麵的情況。”

原來,來人赫然就是當代雜劇頭號大家。自稱“普天下的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的關漢卿!

隻是,關漢卿寫的瀟灑。可是如今的世道真的能讓他一輩子那麽瀟灑走一回嗎?真地沒有閑愁到心頭嗎?真地從未“虛度春秋”嗎?

不管怎麽樣,不管人的心中有著多麽的美好,可是關漢卿所生活的時代,卻是人類曆史上最最醜陋,最最卑劣,最最齷齪的年代,當然,不知後世某個時段有沒有資格參與評比,單是從《一枝花》裏,就可以發現,他的字裏行間,滿是壓抑重圍,滿是懷才不遇,滿是沉鬱酸楚,滿是誌不獲展。所謂不平則鳴,在那樣一個於知識分子而言沒有任何出路的出奇黑暗的年代,隻有放縱形骸,才能不同流合汙,才能夠勉強保全一絲人格。所以,我們會發現,關漢卿這位曠世奇才地笑聲,總會被淚水所濺濕。

在元朝,關漢卿雖然是漢人,是“士人”,他畢竟還不是社會最底層,他屬於元代社會的第三種人“北人”。比起第四等人“南人”以及江南的“知識分子”,他的遭遇要好得多。可是誰也能從他的文字裏看出來,包括已經看出來的文天祥,關漢卿心中的無限壓抑,畢竟還能有所排遣。隻是,還有那麽多的賤民,他們該怎麽辦?關漢卿在問,文天祥在問,隻是忽必烈沒有問,不知是不曉得問,還是不屑於文問,甚至是不敢問?

話說這頭,關漢卿地身份,相對於文天祥這樣的人來說,著實低賤的可以了,因此當獄卒說關漢卿來訪時,文天祥也就直接一口回絕了。

沒想到關漢卿卻不死心,隻是派人送來一張卷帛,聲稱是寫給一位紅顏知己的一點文字,希望文丞相千萬要看看,不然肯定後悔。

出於好奇,也出於無聊,文天祥也就試試看一般看了看,沒有想到不到半盞茶時間,文天祥就親自換上幹淨衣衫,出來接這個優伶一般的人物了。

對於文天祥地前倨後恭,關漢卿本有不滿,但是文天祥能坦率的向自己道歉,卻立即又把文天祥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完全翻了個個。因為這樣反倒顯得文天祥坦率,顯得他大度,這可比那些偽君子什麽的要好多了。

文天祥還沒來得及澄清一下《正氣歌》的事情,沒想關漢卿第一句話就是“王師已經回來,目前江南一代已經重新插上了大宋地旌旗。”

沒有任何征兆地,文天祥愣住了,接著,兩行濁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接著,文天祥毫不意外的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