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經略台海 第九十三章 指點迷津
天牢之中,文天祥終於露出那張清臒消瘦的臉,由於長時間不見天日的緣故,那張清俊的臉有些慘白,而三捋長須也有些拉碴,可是,文天祥依然一襲白衣,手搖折扇,風度翩翩。
隻是這一次,他並沒有像過去那樣麵壁朝南,而是和太子真金相對而坐,而小桌上,擺得不再是酒菜,而是圍棋。
而出乎意料的是,文天祥並沒有冷著臉毫不客氣,而是和真金談笑風生,就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般,如果有外人看見,恐怕就會產生種種聯想了。
而身處漩渦中的真金,並沒有像人們想象的那樣麵堂灰暗,目光渙散,相反,竟是多年沒有的神采煥發。
“文先生,這一手你可是沒有算到,真金再在這裏貼上一子,先生的這條邊,怕是就懸了啊。”
真金笑吟吟的補上一子,而文天祥也是微微一笑,卻是不理會這裏的鏖戰,反而在中腹投下了一子,淡淡說道:“勝負手。”
顯然,文天祥由於長時間沒有說話,以至於發音都有些不對,可是,見文天祥在中腹投子,真金的嘴角還是不為所察的**了一下。
“嗬嗬,先生果然妙手,這一子,竟然輕易搶回先手,真金佩服之至。”真金赧然笑道,可是誰都看得出來,真金的笑很是勉強。
“真金,你的心機委實太淺,喜怒形於色,好惡發於表,實乃儲君者之大忌。”文天祥撚起一枚黑子,卻是毫不客氣的指謫道。
“確實,先生說的是,真金雖然為儲十餘年,然真金雅不欲行權某之術,為魑魅之舉,但求仰不愧天,俯不愧地,隻想著為百姓為天下做一點事情,別無他求,至於什麽功名利祿,於真金來說皆是過眼雲煙,又何足道哉?”
說到這,正唏噓著的真金,突然像聽出什麽似的,眼中閃過一絲狂喜,道:“先生……你……你答應出來幫真金了麽?”
“不,絕不可能。”文天祥微微一笑,“文天祥此生絕不事二主,此心可昭天地日月,斷無可改之理,而且該說的話,文天祥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不願多言。”
真金聽了,不禁臉色一黯,其失望之情,可以說溢於言表,而文天祥見真金連連搖頭,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微笑著繼續投子。
真金知道,文天祥曾經當麵對他的父親說過“國亡,吾分一死矣。儻緣寬假,得以黃冠歸故鄉,他日以方外備顧問,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國之大夫不可與圖存,舉其平生而盡棄之,將焉用我“,意思就是要投降絕不可能,要是你忽必烈仁慈願意不殺我,那我也欣然接受,大不了做個孤魂野鬼臭道士,想給你做官,至少現在不可能。
當時真金就力主接受,雖然不能讓文天祥龍歸大海讓他再去召集人手造反,可是,如果把他放在大都,好吃好喝的供著,也是個好主意呢,畢竟文天祥的號召力在那兒,不能投降為我所用,也能給天下士子一個“不殺忠良”的印象,可是忽必烈在阿合馬和孛羅的勸說下,認為要麽投降要麽死,沒有其他選擇,否決了真金的提議。
由此真金也知道,文天祥並非迂腐之人,如果動之以理曉之以情,也不是沒有機會,加上天下人都知道,為政者“北人推耶律楚材,南人當文天祥”,愛才如命的忽必烈自然也不願意放棄這樣的一個才子。
而真金知道,文天祥今天能跟他下棋說話,乃是因為心情好,而心情好的原因,是真金向文天祥說了一點台灣小朝廷的事情。雖然基於立場,真金自然不可能在文天祥麵前大說好話,可是有些能說的,真金還是較為客觀的說了,而就是小朝廷從大陸弄走幾十萬人的事情,就足夠讓文老爺子高興的找不著北,於是就扭過頭來說話了。還主動提議下棋。
一方麵,文天祥不再在他麵前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自然讓真金高興,可是另一方麵,真金心中卻有深深的憂慮,宋朝養士三百年,才出了一個文天祥,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曾祖祖父父親,以及蒙古數十萬勇士用鮮血和生命打下了的萬裏江山受到威脅,會不會有人像文天祥這樣為大元盡忠?元廷將要通過什麽,來維持朝廷的向心力和凝聚力?難道還是鐵血和殺戮麽?
真金有些心不在焉,自然連出大勺,而文天祥多日沒有下棋,自然是攻勢淩厲,很快就強行摳掉了真金的一個角,棋盤上的形式很快就讓文天祥占了壓倒性優勢。而真金知道文天祥在左側完全連成一片,已經形成屠龍之勢時,才回過神來,而此時,似乎已經有些晚了。
“勝負之數,存乎一心,你既心有旁騖,此局焉能不輸,非但圍棋如此,為政又何嚐不是如此呢?”文天祥看似在點目,可是這話又未嚐不是指點真金呢。
“固所願也,然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真金心有餘而力不足,又當如何?”
“孟子有雲,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然又有聖賢曰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論如何,當斷則斷,所謂善惡,皆是一時之謗譽,又何必掛念於懷?”文天祥毫不猶豫的提走了真金中腹的十餘枚白子,看似無意般說道。
真金臉上色數變,終於長揖道:“真金謹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