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最重要的事
林曉希心底像是潛藏著一個湖泊，此時泛起粼粼微波。或許是因為夜風靜靜的吹拂，又或許是因為江小銘壓抑著情緒所說的話。
“打不打球，很重要嗎？”
林曉希怔怔地望著江小銘，看著他緩緩地將擦拭幹淨的籃球放回磚堆。
“你不喜歡籃球嗎？”良久後，林曉希才猶豫著出聲問道。
江小銘放球的動作頓了頓，隨後麵無表情地應道：“我不喜歡。”
“既然不喜歡，那你今天怎麽還去看比賽？”林曉希繼續問道，“還有，既然不喜歡，那你那天為什麽還會上場跟正選隊打那場比賽？而且，既然不喜歡籃球的話，你怎麽會練出那手三分投籃的？”
江小銘咬了咬牙。
連環炮擊般地問完後，林曉希又自顧自地下起了結論，說道：“我不相信你會不喜歡籃球。”
“相不相信，都隨你吧。”江小銘防好球，又搬起幾塊灰磚蓋好藏球的位置，隨後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而林曉希此時卻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掀開灰磚，將江小銘擦拭得幹淨的籃球抱了出來，隨後大喊了一聲江小銘的名字。在江小銘聽到林曉希的呼喊後，回過身的時候，林曉希便將球朝他猛地甩了過來，就像在比賽中鄭喜潢給他傳的球一般。
江小銘大腦還來不及思考，身體便下意識般地稍退一步，將球接住，而後借著清澈皎潔的月光，往籃筐的方向瞄了眼，微踮起腳尖，看似欲要起身投籃！
而就在即將起勢出手的前一瞬間，江小銘大腦的反應才跟上了他身體的直覺，硬生生將呼之欲出的投籃姿勢給抑製住。控製住自己的動作後，江小銘才微微呼出口氣，隨後不明所以地望向林曉希。
像是計劃得逞般地，林曉希頗為得意地笑了笑：“你看，你的身體反應已經足夠說明你對籃球的熱愛了。日複一日投籃練習所養成的接球即投的習慣，再加上你潛意識裏對於打球的渴望，才會導致剛剛所發生的那一幕。你還想否認嗎？！”
“……你真無聊。”江小銘皺皺眉頭，將球朝得意洋洋的林曉希扔去，而林曉希卻沒有接球，而是任由籃球滾到磚堆旁，直接撞在了粗糙的磚堆。
見狀，江小銘的雙眉頓時擰成一團麻。
“心疼了嗎？你不是不喜歡籃球的嗎，怎麽對這樣一個灰不溜秋的東西還會覺得心疼？”林曉希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幽幽問道。
“你真的很無聊，那是鄭喜潢的球，要是磨損壞了，我跟他交代不了。”江小銘想了想後，冷靜地解釋道。
林曉希不置一詞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將球撿了回來，語氣平淡地說道：“我爸爸以前也是職業球員，所以我知道那些習慣意味著什麽。他雖說整天都是神經兮兮的，可我卻沒有見過比他更熱愛籃球的人。他在家的時候，也會一遍遍地擦拭著放在家的籃球，在幫助現在北山隊裏的球員訓練的時候，他也會下意識般地做出一些反應動作，就像你剛剛接到球後順勢想要投籃出手一樣。”
江小銘朝籃筐望了一眼，沒有說話。
“江小銘，你的心結，跟籃球有關，對嗎？”林曉希抱著球走近江小銘，輕聲問道。
聞言，江小銘的肩膀猛地劇烈顫抖起來。
“你還是喜歡著籃球的吧。”林曉希將球遞到江小銘身前，凝神望著他。
猶豫了許久後，江小銘顫抖著的雙手還是接過了籃球，隨後將籃球抱在懷裏，思緒飄飛，像是在思考著該如何回答林曉希，又像是在回憶著自己曾經的舊事。
林曉希站在他身前，安靜地看著他，雖然不知道江小銘此時現在在想著些什麽，可也沒有出聲打擾他，就讓他自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慢慢徜徉。
江小銘的眼前似乎翻飛起許多灰白色的畫麵，畫麵裏有著掌聲雷動、氣氛熱烈的球場，有著充滿對抗與技巧的頂級對決，也有著他自己稚嫩的洋溢著喜色的笑臉。畫麵裏，他的眼中都隻有一個人，隻有那道身著七號的藍白色的身影。
眼底水霧彌漫，江小銘右手修長的手指猛地緊緊抓住懷中的籃球，而林曉希也驚訝地發現，看似瘦弱的江小銘竟然也能夠單手持球。
江小銘右手將球高高地舉過頭頂，直指天際，而左手仍然任由其慵懶地垂著。
林曉希陡然間，覺得江小銘此時的動作很是熟悉，她像是在哪裏見過，可是一時半會間她卻想不起來了。單臂舉球，直指天際，如果放在球場上，那是多麽囂張的動作呀！動作看起來明明很是熟悉，可是怎麽就忽然想不起來了呢？！
江小銘忽然咧嘴突兀地笑了一笑，隨後舉球的右臂緩緩地放了下來，而在下一瞬間，在林曉希的視線還沒得及跟上的時候，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地而起，在林曉希麵前直截了當地投出一記三分球！
林曉希忙不迭地將目光轉向空中，她看到了在空中旋轉著的籃球，也看到了與籃球在那一瞬相互重疊的一輪皓月。
球穩穩落筐！
林曉希怔怔地看著江小銘，陷入沉思。雖然她一直都沒有出言承認，但是在她看來，江小銘的三分遠射確實堪稱神奇，不可思議的出手速度，不可思議的投籃意識，以及不可思議的命中率。而在林曉希眼裏，江小銘的投籃跟柳園的投籃還是存在很大區別的，柳園的投籃給她一種穩健的感覺，他一出手，林曉希便覺得會進，也相信會進。而江小銘的投籃則給她一種撲朔迷離的感覺，她不敢斷言說球能否會投進，但球卻始終都能夠穩穩地落入籃筐，但即便如此，她也還是覺得不夠真實。
或者該說，江小銘的投籃之所以不夠真實，是因為其足夠夢幻。
羸弱消瘦的身體，接近於零的對抗，甚至是弱得可憐的基本功，他完全沒有一名頂級投手所應具備的特質，可他卻能夠接連地將籃球送進籃筐，他的存在對於籃球而言，就是一個美妙的奇跡。
但他卻始終不肯上場打球，除了那次被鄭喜潢出言相激。
事實證明，把握得好的話，他能夠成為場上最恐怖的投籃點。
“林曉希，我說了謊。”江小銘側過身，凝神望著林曉希，眼裏一片深邃，“我熱愛籃球，我渴望上場打球，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名光芒萬丈的球員。”
林曉希聞言，便愣住了。
“可是，有些事情你不懂。你的爸爸是一名傳奇教練，甚至於在球員時代也是赫赫有名的明星球員，所以你可以肆無忌憚地去喜歡籃球，去追求你所喜歡的籃球世界。我不同，我不具備你的條件，所以我無法像你那樣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自然地，你也無法理解，我到底為什麽會拒絕籃球。”江小銘眼底的那片深邃變得愈深，像是黑洞般，吞噬著他的情緒。
“……你，你到底經曆過什麽？！”林曉希怔怔地問道。
江小銘閉上眼睛：“我不想說。”
夜色愈深，也漸冷。
他們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
林曉希輕歎口氣，說道：“你不想說的話，那我就不勉強你了，雖說我確實很想問清楚。江小銘，我不知道你經曆過些什麽，我也沒有蔡叔叔那樣豐富的人生閱曆來開導你，不過有件事情我還是看得很明白的。”
江小銘微微睜開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有些事情不是我們所能夠控製的，既然如此，那我們幹脆不要去控製它就好了。我的爸爸，你口中的傳奇教練，明星球員，他一點都不希望我在籃球上麵耗費太多的時間，他一直都期盼著我能夠好好學習，在以後成為一名教師，或是醫生。他的期望，我沒有辦法控製，但是我知道我自己喜歡的是什麽，我就是喜歡籃球，這點改變不了。我不勉強自己改變自己的喜好，也不勉強我的爸爸能夠接受我的喜好，我就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既然有些事情控製不了，那就不要去控製了，順其自然就好了，最重要的是，要跟著自己的感覺走，不是嗎？！”
江小銘略微有些失神。
“既然你喜歡著籃球，那為什麽你還要去考慮那麽多複雜的東西呢？！喜歡籃球，接受籃球，難道一定要具備所謂的什麽條件嗎？！如果真的需要考慮那麽多的條件，那你所謂的喜歡，還足夠純粹嗎？！”
風掃起一地月光。
“我們還小，或許一時很難判斷事情的輕重，但我覺得，最重要的事，不就是放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嗎？！”
或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