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醒過神,發現自己要遭雷劈了。

也不是說幹了什麽人神共憤活該遭雷劈的事兒,就是在閉關期間經曆的一切都恰好提煉修為與心境,成就魔尊悟天得道。

確實到了該渡劫的時候。

然而魔尊先是低頭凝著自己的腿好一陣,緩緩閉上雙目,心情複雜。

生死關三十年,他被困在一場冗長的夢中。

夢境世界堪稱離離原上譜,那個世界的社會構造完全突破了魔尊現有的想象與認知。

最重要的是,他在那個世界變成了一條人魚。

鱗片閃爍,金光璀璨,又名金龍魚。

稱呼無比很下頭。

不明就裏的魔尊起初自然當做是生死關的心魔曆,但隨文化攝入的程度增加,魔尊憑著強大的學習能力擺脫文盲束縛,可接受範圍越來越廣,才清楚意識到自己正在經曆的這件事史有先例,且還有個專業名詞,叫穿越。

而後數年,穿成人魚的魔尊一麵苦心鑽研如何穿回原本的世界,一麵以一己之力扭轉了人魚在星際帝國的奴寵地位,鑄建海域王朝。他以君主身份與敵方酣戰七日,終是體力耗盡,與敵軍同歸於盡。

覺魂魄不穩,魔尊於換息吐納間適應魂體歸一,還有這失而複得無比珍貴的雙腿。

他不由心生感慨,果然還是自己的身體好使。

短短三十年的人魚時光,對魔尊而言不過須臾,但百分百身臨其境的體驗感叫魔尊不禁有片刻晃神。

但也僅僅片刻罷了。

隻是身上還帶著些許不適,總覺得喉嚨幹渴,皮膚發燥。或許是在水裏泡久了,驟然離水,心理因素作祟。

解了梵萊境的封陣,魔尊大袖一揮,徑直來到了商議要事繪魔殿。

統領魔界,他手下有七悍將:一副宗主,二護法,四壇司。各個名震四方,驍勇善戰,對個個都“忠心耿耿”。

此次魔尊將曆九重天劫,無須傳喚,自發到殿。

還未入殿,魔尊遙遙聽見副宗主淩越海正憂愁道:“這雷要是不小心把尊主劈死了,我們豈不是還得重新選個尊主?”

正準備邁入殿內的魔尊將送出去的左腳緩緩收回,兩手負背,在門外站定。

他倒要聽聽這群魔物趁他不在,起得是什麽心思。

“放你的屁!詆咒魔尊,當心我撕爛你的嘴。”萬城壇司性情暴戾,此時止不住怒喝一聲。

魔尊俊俏的眉還沒來得及為萬城壇司的“衷心”一皺,就又聽他嚷嚷:“烏鴉嘴,魔尊要是隕了魔界還能有閑日?我那一大片食人草才剛發芽,抽不出那功夫!”

呼…還好,他就說這群東西不可能真的關心他。

副宗主就繼續擱鑄造焦慮:“那現在更該擔心的是天雷會不會把你把一地黃花菜給劈得稀巴爛。”

渡劫者修為越強,九重天劫的分布範圍與其劫勢就越駭人。如今魔尊尊主乃天下為數不多的大乘修士,也是近千年來唯一一個將曆大乘大圓滿的九重天劫的強者。他的天雷,迄今為止還在凝結當中,宛如要吞掉半個魔界那般可怖。

左護法開口道:“如此,我們是不是得想法子助尊主渡過這九重天劫?我不信人妖兩界那群家夥不會在尊主曆劫後乘虛而入。”

副宗主淩越海卻繞過了這個問題,扭頭對著萬城壇司提出建議:“不如想想怎麽把你的黃花菜搬走還比較實際。”

左護法:“……”

魔尊:“……”

嗬。

魔界六將,比起魔尊,更擔心土裏埋著的那幾根黃花菜,倒隻有左護法當了一回老實人。

魔界自是瀟灑隨性,以實力說話。在魔尊統轄之前,魔界七將被外界人稱為魔界七煞,殺人擄掠壞事幹盡,臭名遠揚。為爭尊主之位,七人多次交戰,但就是誰也不服誰,直到三百年前魔尊一戰七煞,以壓倒性的實力把七人暴打了一頓,魔界尊主才總算有了著落。

一開始自然有不服之聲,但都被魔尊鐵血手腕震懾,沉寂下去,再後來,就更不敢有了。

談不上忠誠,但凡在魔尊手下有編製的魔修都有了活幹,各搞各的事業,誰也不招惹誰,內部爭鬥自然就少了許多。至少表麵上瞧著是如此。

如今他們也沒多擔憂魔尊是否能順利渡劫,聚在一塊兒更多是為了商討該如何防止人界與妖界趁勢而入。

正如老實魔左護法所言,魔尊渡劫,成或不成都是一次進攻機會。

所謂趁他病要他命,三界本就不合,妖界行事亦是隨性而至,這些世人稱道卑劣的手段,他們引以為傲。

而人界呢?一群自詡正義道貌盎然的家夥,隻要打著“懲奸除惡替天行道”旗號,又有什麽事是他們幹不出來的?

說話間,眾人忽有所感,紛紛轉身跪下:“尊主!”

紅袍黑襟,眉目寒霜,俊朗絕世的男子自殿外緩步而來。

他身形挺拔,氣勢淩然,隻是走近,身上透出的肅殺之意便壓得人喘不過氣。

三十年不見而已,又沒有魔尊那般精彩的剝離式出遊經驗,七將對尊主不像魔尊對他們那樣陌生,此時右護法及時發表忠心宣言:“尊主,不若由屬下領兵,屠他人界一百零八城!分散正道注意!”

四壇司之一的斂鋒昀亦開口道:“屬下也請令,守妖魔邊境,來一個砍一個,叫那群蒼蠅有去無回!”

魔尊又何嚐不知他這幾名下屬的好戰屬性,談到搞事就全精神了。

比談到黃花菜還精神。

魔尊撫袍而坐,有點不適應自己這兩條大長腿,但麵上不顯,依舊保持著他該有的尊者氣度。

尊者不聚眉時,眉眼總帶著一絲散漫。但這捋散漫很快會被淩厲的眸光拂去,凝為煞意,往往一個眼神就足夠達到嚇退敵人的效果。

方才還沉迷如何轉移黃花菜的六將感受到尊者修為更上一階,才真切的意識到這九重天劫會造成何等重災。

劈一道這塊地就不能要了,整整劈九道,還是趁早搬家吧。

也不曉得現在去搶奪妖界的地盤還來不來得及。

他們這點小心思魔尊又怎麽會瞧不出來?他不欲揭露,頎長白皙的指尖在椅扶上輕輕敲叩,每一下都砸在七將心頭,讓他們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

半晌,魔尊才開口下令叫左右護法守住人界入口,其餘四壇司分散守在任何妖修可能侵入的入口。

魔尊渡劫,雷霆之勢,把該跑的散魔都嚇得逃出了千裏之外,這些個有編製的魔修自然也想跑,不過是沒魔尊的命令,暫時沒敢動罷了。如今魔尊所言,也是變相給了他們離開的機會。

七將心裏也清楚,絕也不可能是因為魔尊心地善良,而是為了試探他們幾人是否會借機叛逃。

副宗主淩越海第一個做出反應,發出“咯咯”笑意,拱手道:“屬下領命。”便腳底抹油,一溜煙兒的跑了。

隨機而動罷,反正叛逃的前提也得是魔尊能活著渡劫。

死人說的話可不作數。

其餘六將領命,也紛紛離開,萬城壇司還是衝著他那塊黃花地去,估計心裏正琢磨著能救幾顆是幾顆。

待眾魔散去,魔尊方才側首微垂,揉了揉眉心。

舌底喉頭傳來陣陣不適,魔尊錯愕,他竟是覺得渴了。

這不太妙啊。

要知道自數百年前他入辟穀境時起,就沒對飲水,用食產生過任何那些世俗的欲/望,莫不是穿成人魚的後遺症?

若單單是感官遺留的後遺症還好說,稍稍克服一下,倒沒什麽大不了,隻怕是…

魔尊神色一淩,拂袖而起,須臾間重回梵萊境,直直奔向後山那一灘淨寒池去。

池水清澈見底,宛如一麵巨大的銀鏡。常年反繪梵萊境上空弦月厚雲的池麵現下正描著新鮮的巨大雲龍,還倒映著魔尊頎長的身影。

水紋在他額間繪了一座淺淺的愁山。

衣帶簌簌,魔尊向前邁一步,精壯健碩的肌肉紋理便被鏡湖吞了一半,漾出陣陣漣漪。冰涼入骨的湖水浸透身軀,叫他尋回了做人魚時,每一寸肌膚甚至骨骼被水包裹,浸透的那種通體舒暢且滿足的盈實感。

卻也緩解魔尊心頭倦乏之時又叫他多了一層焦慮。

他竟真是渴水的!

而比起渴水,叫魔尊更覺不安的便是腰下這雙不安分的腿,隱隱約約,亦有異變趨向。

該不會…將魚尾帶回來了?!

思忖中,口舌之燥越發強烈,魔尊幹脆將自己浸入鏡池,任由清透池水沒過口鼻。

水潤過胸膛淌轉周身,魔尊眸底結上一層寒霜,瞳色越發冷冽。

果然,他將人魚習性帶了回來。

猶如鬧旱的稻田,鏡池的水便是零星兩顆雨露滴潤落地,起到短暫地緩解作用,卻止不住魔尊越發幹渴難耐。

不夠,完全不夠!

皮膚之外像是長了看不見的鱗片,風吹過便帶走了他身上的水分,隻有浸在水裏才像是又活了過來,或是得以片刻喘歇,卻根本不能完全解緩他渴水的狀態!

可事有輕重緩急,天雷又迫在眉睫。

他根本沒有多的時間研究身體上發生的特殊變化,決心專注渡劫。

鏡池之上正在凝雲的天空沉得緊,是烏雲密布,籠若黑夜的壓迫。而鏡池之中,魔尊將自己浸泡許久,每一根兒發絲都沁上了寒意,偶爾竟能瞧見些許金光微閃爍。

倏然,魔尊睜開雙目。

“嘩啦…”起身,合衣,運轉內修烘幹身體,一氣嗬成。

他隻是隨意著了件月色的底衫,外披黑袍。腰間未束寬帶,長發肆意披散,衣擺發梢便隨風揚,好幾分瀟灑,完全沒有將曆大劫的緊迫。

禦劍飛行,直至與人界相鄰的深淵古壑,重巒之外,瞧見一人身影顯於山巔。

氣壓萬頃惡峻,白衣翩翩,遺世獨立。

正是為他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