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蔣子良的電話響了起來,眾人都不做聲了。放下電話,蔣子良興奮地說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們的第三條路走通了。

“什麽第三條路?”何少川問道。

“查指紋!凶手在鼠標上留下了指紋,現在查到是誰的了!”

1

2008年6月3日,浙江寧波兩名男子搶劫一家福彩投注站,刺死服務員,24天後兩人被抓;2008年9月8日晚,廣東江門發生一宗搶劫案,40分鍾後搶劫犯呂某某落網;2009年2月1日晚,長春街頭,兩名放鞭炮男子突遭陌生人連射八槍,47小時後凶手落網……每一宗案件的破獲都得益於遍布大街小巷的攝像頭,現在全球攝像頭的銷量每年都在六七千萬台以上,其中30%安裝在中國。走在路上,隨時都可以看到屋角巷尾的攝像頭,走進商場百貨,你的影像也隨時隨地處於被監控狀態。太原開展了天眼行動,廣東在構建天網……未來的某一天,每個人都將無處可逃。對警察來說,公共安全和個人隱私之間的矛盾,根本不成問題。用蔣子良的話說就是:“讓隱私見鬼去吧!”

帝都大廈是最繁華的商業區,周邊有36個攝像頭,24小時不眨眼地監控著來來往往的路人。坐在監控室裏,蔣子良三人將36個攝像頭的畫麵挨個放到大屏幕上,時間全都調到了昨晚九點五十九分。

第一個攝像頭對著馬路,除了熙熙攘攘的車流,一個人影都沒有;第二個攝像頭對著帝都大廈的正門,門已經關了,門前走過了一個人,但是沒有打電話;第三個攝像頭對著帝都大廈的側麵,那是一個小巷子,走過了六個人,四男兩女,兩個女的往前走,四個男的往後走,其中一個男的在打電話,但是結束通話的時間,比報警電話結束的時間超了一分鍾;第四個攝像頭對著帝都大廈後麵,那是一條小路,來回有十個人經過,其中兩個人在打電話,但是通話時間都很長;第五個攝像頭對著帝都大廈另外一側,沒有人經過;目標出現在第20個攝像頭,那是一個男人,身高大概在175cm,略瘦,披著一件風衣,一直低著頭,右手拿手機。21:59:51,他開始按鍵,之後說話;22:00:45,他結束了通話。跟報警電話的時間大體相當,誤差兩秒。

會不會就是他呢?

帝都大廈附近的攝像頭由發展商和政府合作安裝,攝像頭像素達到800萬,隻要那人抬起頭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臉。蔣子良祈禱著,祈禱著他能抬起頭來。可是那人卻一直沒有抬頭,低著頭往前走路,走了一會兒之後,馬上又停住了,猶猶豫豫地回過來張望了一眼。

“快!”蔣子良叫道,“切換21號。”

21號攝像頭和20號是對著照的,既然男子回頭了,那麽21號肯定能拍到那人的臉。

可是等到看清了那人的長相之後,蔣子良三人幾乎是同時發出一陣驚呼:“啊?是他?怎麽可能?”

蔣子良的手都有點兒哆嗦了,他把圖像放大,讓那人的臉充斥了整個屏幕。

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眼神裏透出一絲憂鬱。

一年前,那雙眼睛從來就沒有過憂鬱的神色,一年前,那雙眼睛永遠是神采奕奕。這一年的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什麽事情能把蔣子良的老搭檔、鄭局長的得力幹將、“煙袋斜菲”眼中的流氓警察……變成現在這麽一副落寞的樣子?這一年,他到底去哪兒了?在他身上,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何少川!

他為什麽突然出現了?他跟這幾宗連環謀殺案有什麽關係?

2004年9月20日上午9時多,河南周口的李某某被6名民警押進派出所,5個小時後,被從三樓拋下,4個小時後,在醫院死去;2008年7月1日,楊佳衝進了上海市公安局閘北分局,砍死六名警察砍傷五名;2008年10月11日,黑龍江哈爾濱,六名警察打死了一個人……這年頭,假如在網上看到類似的新聞,蔣子良也許隻會匆匆看個標題就略過去了。但是當殺人的警察是何少川的時候,蔣子良的心情就無法平靜了。

“再找找,”蔣子良說道,“看看其他攝像頭還有沒有可疑的人。”

蔣子良著急的樣子,讓彭菲菲很是同情,在她看來,雖然何少川作案還有不少疑點,可也不是絕無可能。洪躍宗也跟蔣子良一樣,看到何少川的時候,驚訝地張大了嘴巴,說道:“怎麽這麽巧?”

“你覺得何少川經過帝都大廈隻是巧合?”彭菲菲問道。

“是啊,難道不是嗎?”洪躍宗反問道,“難道你覺得何少川會是殺人凶手嗎?”

“他為什麽就不能是殺人凶手?”

洪躍宗白了她一眼,懶得跟她說話了。論交情,蔣子良、洪躍宗和何少川自然要鐵一些,她彭菲菲跟何少川充其量隻是點頭之交!蔣子良看完了剩下的監控畫麵,再也沒找到一個可疑人物。

唯一的目標就是21號攝像頭中的何少川。

“我不相信,這簡直就是笑話!”蔣子良說道。

洪躍宗說道:“栽贓陷害,這簡直就是栽贓陷害。”

彭菲菲說道:“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冷靜一點兒,不要讓盲目的感情遮蔽了你們的眼睛。”

蔣子良說道:“菲菲,少川不可能殺人啊!他……他也是被人肉搜索的啊!你忘記了嗎?第四道《網絡通緝令》搜索的就是少川啊!”

洪躍宗說道:“何少川根本就沒有任何殺人動機!”

“你們兩個一個個來。”彭菲菲說道,“看看你們那熊樣,還像個警察嗎?知道什麽叫冷靜嗎?”蔣子良和洪躍宗被彭菲菲訓得不說話了,彭菲菲繼續說道,“那幾道《網絡通緝令》,也許就是何少川自己發布的呢?為了掩藏自己,就發出針對自己的人肉搜索,反正他知道自己失蹤一年了,沒人知道他新的電話號碼,也自然沒人會泄露他的個人信息。我知道,這隻是一個推測,但是我們卻不能否認這種可能性,否則我們就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我們就有可能誤入歧途。還有你洪躍宗,你憑什麽認定何少川沒有殺人動機?”

“那你說少川有什麽動機?”洪躍宗不服氣地問道。

蔣子良也紅著眼睛看著她,那架勢,已經完全把她當成階級敵人了。彭菲菲才不管那一套,迎著老公憤怒的眼神,堅決地說道:“當然有!先說鼠標謀殺案,被人肉搜索的劉振輝、楊旭明、葉菡、周璿都參與過六年前的那次人肉搜索,何少川也參與過,可是自從去年的事情之後,他失去了最愛的女人,他開始痛恨人肉搜索,甚至也痛恨自己。這一年,他去哪兒了?也許他產生了一種過度補償的心理,他覺得要彌補對那個小女孩造成的傷害,就必須報複那些人肉過小女孩的人,所以他先人肉搜索那幾個人,等把他們折磨夠了,再殺害他們。”

“不可能,簡直就是毫無根據大放厥詞!”蔣子良叫道。

“你給我冷靜點兒,”彭菲菲厲聲說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發起幾道《網絡通緝令》的是那個小女孩,而當那個小女孩——當然,她現在已經是個女人了,當她的身份馬上就要暴露的時候,何少川果斷出手,殺掉孫高德、劉振輝等人,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小女孩。我個人傾向後一種可能。”

洪躍宗問道:“那《孟子》殺人案呢?少川怎麽會去殺那些人呢?”

“這當然也是心理補償機製,那個小女孩說了一句話就受到了傷害,而李天亮、江麓、孫治海、唐麗婷、閆雯雯幾個人卻是在身體力行地不敬重老人,何少川也許會認為,這些人就該殺!”

蔣子良說道:“胡說八道,簡直就是血口噴人!”

彭菲菲說道:“子良,我說的隻是一種可能,如果你連一種可能性都不能接受的話,你還當什麽警察?”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蔣子良霍地站起身,“馬上去找他,我要當麵跟他問個明白。”

何少川家的大門緊鎖,蔣子良站在門外咚咚咚地敲著門,那架勢就像在擂大鼓,擂了幾下之後,鄰居們開門了,指著他鼻子大罵:“什麽人啊?讓不讓人睡覺了?”

“警察!”蔣子良吼道。

“警察有什麽了不起啊?你這是半夜擾民!”

“怎麽了?不服氣啊?”

“小心我投訴你啊!你警號多少?”

洪躍宗連忙勸解:“對不起對不起,各位,打擾了打擾了。子良,你少說兩句。”

彭菲菲瞪了他一眼:“你發什麽脾氣?你想發脾氣衝我來!”

勸解一番之後,鄰居們一個個罵罵咧咧地退了回去。

洪躍宗說道:“算了,他肯定不在家。”

蔣子良掏出一根細鐵絲,伸進鎖眼裏鼓搗了幾下,把大門捅開了,彭菲菲和洪躍宗相視苦笑。蔣子良現在情緒激昂、心情激動,但是絕不魯莽,進門之後並不急著開燈,而是拿出手電筒照著開關,仔細地看著,然後說道:“他回來過。”

何少川失蹤後,蔣子良也進來過一次,從此之後再也沒來過。屋子裏大半年沒住人,到處都是灰塵,所以隻要有人動過開關,就會留下明顯的痕跡。蔣子良打開燈,趴在地板上,看了看說道:“沒錯,他回來過,又離開了。”

地板上有兩行腳印,一行通往屋內,一行通往屋外。

三個人跟著腳印走去。根據腳印判斷,何少川在家裏沒待多久,他隻是在臥室、書房轉了一圈就退了回來,然後還去了廚房。

洪躍宗試探地問道:“我們要不要通緝他?”

蔣子良惡狠狠地瞪著他:“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少川是凶手?你憑什麽通緝少川?”

彭菲菲看不過去了,說道:“你少說幾句!我也想通緝他呢!”

這時候,洪躍宗電話響了起來,彭菲菲立即來了精神,屏氣凝神豎起了耳朵。隻聽洪躍宗說道:“我還在忙呢……沒事沒事……快了……我馬上回……回去。”

等洪躍宗放下電話,彭菲菲笑嘻嘻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洪躍宗尷尬得要命,蔣子良卻忍不住笑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一會兒詩一會兒詞的。”

彭菲菲說道:“你別管。哎,老洪,趕緊走吧,寂寞春閨正需要你去撫慰啊。”

2

蔣子良和彭菲菲一走進鄭局長辦公室,頓時感到一股寒意撲麵而來。鄭局長像活閻王一般坐在辦公桌前翻看著文件,洪躍宗無精打采地站在對麵,看到二人進來,朝他們努努嘴,示意他們小心點兒。

“鄭局長,您找我們?”蔣子良小心問道。

“怎麽才來啊?”

“報告鄭局長,昨天晚上查案,淩晨三點多才回家。”

“查什麽案了?”

蔣子良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難道要告訴鄭局長何少川的事情嗎?可是少川難道真的是凶手嗎?洪躍宗不停地向他擠眉弄眼頻頻點頭,那意思是說:“你就全招了吧。”還沒等蔣子良招,鄭局長先發話了:“去找何少川了是吧?”

“是。您都知道了?”

“你們幾個玩那點兒貓膩還能瞞住我的眼睛?說吧,查到什麽了。”

“我們現在……呃……還不能確定少川跟這幾宗謀殺案有關係,不過……”

“你有證據證明他沒關係嗎?”

“沒有。”

“沒有證據,那每個人都有關係。這個道理你不懂嗎?”

“是,是。”

“有什麽進展啊?”

“X007的兩個管理員、一個群主都被殺了,QQ群也被凶手解散了。”

“不是還有個女醫生嗎?她安全嗎?”

“這個可以問老洪,他清楚。”

洪躍宗頓時羞紅了臉,說道:“報告鄭局長,周璿現在已經安全了。”

“哦?”鄭局長問道,“你憑什麽說她安全了?”

“我判斷凶手殺害孫高德、劉振輝、楊旭明、葉菡,為的是阻止人肉搜索,現在X007群已經解散了,凶手就不會再去殺人了。”

“你有證據嗎?”

“呃……沒有……”

“荒唐!”鄭局長罵了一聲,接著問道:“彭菲菲,你有什麽看法?”

“我覺得何少川的嫌疑是很大的,他已經回來了,可是為什麽沒有現身?為什麽沒有來報道?我覺得很可疑。”

“何少川,何少川,”鄭局長喃喃說道,“這個兔崽子,太不把我放在眼裏了。何少川的事,都有誰知道?”

“就我們三個人。”

“監控室沒有人嗎?”

“隻有小王在。”

“嗯,還好還好,”鄭局長說道,“何少川的事情不要聲張。老實說,我也不相信他會去殺人。但是查還是要查的,要暗查。”

“明白了。”

“哎!美國的《洛杉磯時報》曾經發表評論說,中國的人肉搜索讓國際刑警也黯然失色。現在看來,這個女孩子比國際刑警還厲害啊。”

蔣子良說道:“鄭局長,我覺得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等山東警方的消息,找到那個女孩子。”

鄭局長苦笑了一聲,遞過來一份傳真,那是山東某市警方發來的傳真。靠他們查訪那個女孩子的希望落空了,對方說“查無此人”!蔣子良問候了兄弟警方的娘之後,說道:“鄭局長,要不我們親自去山東查吧。”

“你打算怎麽查?”

“挨個學校問,這事警方也許不知道,但是學校的老師肯定不會忘記。”

“這個工作量很大呀!那麽多學校得挨個問,而且你去了山東,還是得找當地警方協助。如果昨天沒發這傳真,你們這樣過去了還好說,可是現在人家已經查無此人了,你再過去,那不是擺明了說人家沒上心嗎?”

“那我就自己去查,不用他們協助!”

“我再考慮考慮吧,不到萬不得已,不能走這步棋啊。”鄭局長說道,“對了,照你們的分析,劉振輝、楊旭明、葉菡、周璿、何少川都參加了六年前那次人肉搜索,現在三個人死了,一個人失蹤,還有一個周璿在啊!她難道一點兒都想不起來那個女孩子的事情?比如說哪個學校的?幾年級?”

洪躍宗說道:“我問過,她記不得了。”

“再問問看。”鄭局長說道,“同時要暗訪何少川。”

3

人肉搜索一旦啟動,停止的可能性為零。鼠標謀殺案的凶手可能會以為,殺了孫高德、劉振輝等人就不會有人去人肉搜索他們的教主了,可是他錯了。X007群昨晚解散之後,追遠網上就鬧騰開了,網友們紛紛發帖質疑群主“寂寞·如歌落”,還有人質疑X007的發起人“達摩克利斯之劍”,說他們做事情虎頭蛇尾、著三不著四,不過也有人提出了疑問。

欠抽的兔子:這個連續發布了五道《網絡通緝令》的人到底是誰?他是不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便破解了群主的密碼,解散了X007群?

雨化石:我加入了X007群,昨天群公告一度被改為“停止人肉搜索,否則殺了你們”。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後來管理員也聊天了,讓我們停止人肉搜索,管理員還聲稱自己是警察,我覺得我們的教主大有來頭。

愛上層樓不言愁:群雖然已經解散了,但是人肉搜索不能停止。我們繼續搜索我們的教主吧,我真想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麽人呢,難道大家不想知道嗎?我覺得咱們也不需要建什麽QQ群了,就在論壇裏討論吧。我相信,離開了QQ群,我們照樣能搜出我們的教主來。

新一輪的人肉搜索又啟動了,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蔣子良看到這個帖子之後,對彭菲菲說道:“也許我們可以借助網民的力量,找出這個人來。”

彭菲菲卻不以為然:“如果那人真是凶手的話,估計是很難被搜索出來。一旦有危險,他可能還會殺人。”

洪躍宗看到這個消息之後,心情跟蔣、彭二人大不一樣:“我得去找周璿。”

“老洪,你告訴周璿,別參與這事了,太危險了。”蔣子良說道。

“知道。”洪躍宗說完便匆匆地離開了辦公室。

蔣子良和彭菲菲則到指紋庫去看了看,從昨天下午開始一直到現在,五十個同事輪班倒,馬不停蹄地輸入指紋,目前已經輸入了三萬多個,可還是沒有找到匹配的指紋。彭菲菲打個哈欠問:“子良,你不困啊?”

今天淩晨三點多才回家,四點多睡覺,早晨八點半又被鄭局長的電話吵醒,兩人現在早已是人困馬乏,給個枕頭就能立即睡著。彭菲菲說:“昨天本來就夠困了,你還打呼嚕,吵死了。”

“我什麽時候打過呼嚕啊?”

“打呼嚕的人自己當然不知道自己打呼嚕啦。”

“我還覺得是你在打呼嚕呢。”

兩個人爭論著離開了單位回到家裏,準備好好補個覺。一進門,聽到廚房有動靜,煤氣灶在燃燒,接著,有鍋蓋被拿下來的聲音,兩個人頓時警覺起來,使個眼色掏出手槍,挪到廚房門口,從門縫往裏一瞅。裏麵是一個男人的背影,正往鍋裏下方便麵呢。蔣彭二人覺得莫名其妙,甚至懷疑自己走錯了房門。蔣子良將門猛的一推,喊道:“舉起手來。”

男人愣了一下,舉起了手。

“轉過身來。”

男人緩緩地轉過身,露出一張笑嘻嘻的臉。

“少川?”蔣子良驚訝地叫道。

男人真的是何少川,失蹤了一年的何少川。見到蔣子良之後,何少川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但是笑容裏卻滿是憂愁。他開心地向前走來,就在這時候,彭菲菲冷冷地叫道:“站住,不許動!”

何少川立即停下了,疑惑地看著彭菲菲。

“菲菲,這是少川啊。”蔣子良說道。

“是,他是少川,我認識,我還知道,他是殺人凶手!”

“什麽?我殺人了?”何少川說道。

“哼,別裝了,馬上跟我們回局裏!”

蔣子良趕忙打圓場,說道:“菲菲,把槍收起來,少川不會傷害我們的,哪怕他真的是凶手,也不會!”

彭菲菲猶豫著把槍放下了,說道:“走吧,到局裏說去。”

何少川看看兩人,又看看鍋,方便麵正在沸水裏翻滾:“我可以先吃個方便麵嗎?”

在蔣子良的記憶裏,何少川是一個陽光警察,他似乎從來不知道憂愁是什麽,整天都是樂嗬嗬的,永遠是一副開懷的樣子。在蔣子良的印象裏,從來不會有什麽事情難倒何少川。可是如今,何少川變了,變得滿麵滄桑,額頭刻上了幾道淺淺的皺紋,眼神也沒有了往日的光彩,總是閃現出一絲絲憂愁與落寞。他大口大口地吃著方便麵,一聲不吭,仿佛在他的世界裏,隻剩下這一碗方便麵。

彭菲菲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何少川哧溜一聲,把一根麵條吸了進去,然後說道:“我開門進來的啊。”

“你!”彭菲菲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我昨天晚上困得實在不行了,家裏又太髒了,冰箱裏連吃的都沒有,隻好到你家來了。”

“什麽?你昨天晚上就來了?”

“是啊,你們不知道?”

“什麽時候?”

“大概一點多吧,”何少川又吃了一口麵,說道,“我給你家打電話,但是沒人接。我就想直接過來得了,敲了半天門也沒人開,我就隻好把鎖捅開了。放心,鎖沒壞。”

淩晨一點多,蔣子良彭菲菲正在監控室看他經過帝都大廈的畫麵。蔣子良問道:“少川,你這一年到底去哪兒了?”

“說來話長啊,等我吃完麵。哦,對了,車鑰匙還你。”何少川將鑰匙放到桌上,說道,“我沒怎麽開啊!”

彭菲菲還不死心,繼續問道:“你是說你昨天晚上就在我家睡覺?”

“是啊,就那間客人房!”何少川說道,“以前我來的時候,子良都是讓我睡那兒的。”

彭菲菲驚訝地看看何少川,又看看蔣子良,說道:“我們昨天晚上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在了?”

“你們幾點回來的?”

“三點多。”蔣子良說道。

“那時候三點多了啊?”何少川說道,“我聽到你們的聲音了,但是太困了,實在懶得睜眼睛。好了,吃完了!這下舒服多了。”何少川說著揉了揉肚子。

“昨天晚上打呼嚕的人是你?”彭菲菲問道。

“我嗎?我不知道啊,我打呼嚕嗎?”何少川說道。

“不管了不管了,愛誰打誰打。少川,快說說,你這一年到底去哪兒了?把我們急死了。”蔣子良急吼吼地問道。

“等等,”彭菲菲說道,“我也有很多問題要問呢!”

“我知道,我這一走一年,你們肯定有很多問題要問。”

“是,”彭菲菲冷冷地說道,“第一個問題是,你怎麽知道我們從深圳回來了?”

“大半年前,子良給我在QQ上留言,說你們回來了啊。”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

“你去帝都大廈幹什麽?”

“欸?你怎麽知道我去帝都大廈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何少川笑道:“弟妹,你怎麽一副審犯人的樣子啊?”

“你現在就是嫌疑人。”

“我怎麽一回來就成嫌疑人了?”

“少川,是這樣的。”蔣子良說道,“最近我市連續發生了兩宗連環謀殺案,一宗,凶手在每個死者旁邊都放了一本《孟子》;另一宗,每個死者都是被鼠標繩勒死的。昨天,凶手在行凶之前給報警中心打了電話,我們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得手了,死的是一個女的。後來,我們從凶手的電話錄音中聽到了帝都大廈的鍾聲,接著又在監控錄像裏看到了你,而且你正好是在那個時間打了一個電話。”

“啊?這麽巧?”何少川掏出了手機,遞給彭菲菲說道,“你看看,打電話的時間是不是這時候。”

彭菲菲接過手機,第一個撥出電話是21:59,呼叫號碼就是她家的電話。

“那你去帝都大廈幹什麽?”

“經過啊!”何少川說道,“那裏不是有地鐵口嗎?”

何少川的回答可以說是天衣無縫,可是彭菲菲總是不相信他,因為他失蹤得很突然,回來得也很突然。而當他打探兩宗連環謀殺案的時候,彭菲菲就覺得他更可疑了,甚至何少川的鎮定也被她看作是裝出來的。

“子良,你說的兩宗連環謀殺案有眉目了嗎?”何少川問道。

“現在這兩宗案子已經並案了,我們初步懷疑這兩宗連環謀殺與六年前的一次人肉搜索有關。”

“怎麽?又是人肉搜索?”何少川吃驚地問道,眉宇間閃現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彭菲菲冷冷地說道:“你還不知道自己被人肉搜索了吧?”

“我知道。”何少川說道,“看到了,但是我的手機號碼早不用了。”

“你知道是誰發起人肉搜索的嗎?”蔣子良問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們懷疑是六年前的那個小女孩,”蔣子良說道,“當年,你也參與了那次人肉搜索事件,現在她回來報複你們了。”

何少川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疑惑地說道:“不會吧?”

“我們有理由相信,發起五道《網絡通緝令》的是同一個人,而我們也調查了其它四道《網絡通緝令》的當事人,你們的共同之處就是都參與了六年前的人肉搜索。”

“這怎麽可能呢?”何少川驚訝地說道。

“我們準備去山東調查那個小女孩的事,查清她的身份,看她現在是不是到我市了。”

“你們不要查了。”何少川說道,“那個小女孩叫萬菁,我已經查到了。”

4

曦曦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要忘記她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何少川也不願意忘記她,他要曦曦一直活在他的記憶裏,活在他的內心深處,活在他的每一次心跳聲中。他呆呆地坐在電腦前,出神地看著電腦屏幕。

QQ一直登錄著。

嘀嘀響過,一個好友給他發信息過來了。

何少川一看好友名字,知道是蔣子良發來的。

雙擊蔣子良的頭像,一個對話框彈出來。

還記得五年前你做過什麽嗎?

何少川一愣!

五年前,正是他傷害那個女孩的時候。而那個女孩子不過是說了一句不給老人讓座的話!那時他發了很多帖子,謾罵那個可憐的女孩,他的文章被到處轉載。

子良為什麽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他迅速地回複道:“你問這個幹嗎?”

蔣子良沒有回答,而是下線了,好友頭像由彩色變成了灰色。

何少川隱隱覺得不對勁,忙操起電話給蔣子良撥了過去。

“少川,什麽事啊?”

“你剛才上網了嗎?”

“我在看電視呢,沒上網啊。”

“你最近用過QQ嗎?”

“好久沒用了,怎麽啦?”

“哦,沒事沒事,你看電視吧。”

何少川放下電話,不斷地盤算著,到底會是誰呢?誰會知道我五年前做過那件荒唐事呢?

門鈴急驟地響了起來,何少川急匆匆地跑到門口。

不是家門的鈴聲,而是一樓大門的對講係統在響。

牆壁上裝著一個顯示器,按下視頻按鈕,一樓大門外的情景映入眼簾。

幽暗的路燈,靜靜的街道,但是沒有人影。

也許是按錯了吧?何少川轉身離開,可是對講係統又響了起來。

到底是誰這麽無聊?他再次跑到門口,按下視頻按鈕。

依然是幽暗的路燈,靜靜的街道。依然沒有一個人影。

誰在裝神弄鬼?何少川冷冷一笑,帶上手槍打開房門,乘坐電梯來到一樓大堂,走到大門口,向四周張望一番,路上沒有一個人影。他歎了一口氣,回到大堂,耐心地等待著電梯降到一樓……

屋外傳來幾聲鳥叫,花香更加濃鬱了。在這個靜謐的夜晚,每個人都在編織著美好的夢。

叮鈴一響,電梯到了。

門開始緩緩打開……

一個短發女子低著頭走出了電梯,經過何少川身邊的時候,她抬起頭看了看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怨毒。何少川覺得非常疑惑,準備問個究竟,但是心裏又懶懶的,曦曦走後,他不管做什麽事情都覺得沒勁。到了家門口,眼前的一幕讓他驚恐,門上貼了很多照片。照片都是曦曦的,有的是她活著時的照片,有的是她自殺時的照片。死亡照片,隻有公安局的電腦係統裏有,現在怎麽貼到自家門上了?是誰幹的?目的何在?除了照片,還有幾張字條:

何少川=網絡小生=劊子手

你就是殺害顏思曦的凶手!

鼓動人肉搜索,終究害人害己!

還記得五年前你做過什麽嗎?

想想顏思曦吧,想想跟她一樣悲慘的人吧!

你這劊子手,我不會放過你的!

人肉搜索別人的時候,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麽幹淨!

看著那些照片和字條,何少川感到五雷轟頂,淚水滂沱而出。曦曦的影子又在麵前閃現,她伸出手指著自己,說道:“少川,我是被你害的。這就叫因果報應!”

何少川捧著曦曦的照片,大聲疾呼:“曦曦,我錯了,我對不起你啊!”

在那一刻,何少川整個人都被擊倒了。曦曦是因為人肉搜索才走向死亡的,而自己也參與過人肉搜索,雖然說他沒有搜索過曦曦,但是他覺得他的行為是不會被曦曦原諒的。他雖然沒有傷害過曦曦,但是他傷害了另外一個女孩子,一個跟曦曦一樣軟弱無助的女孩子。他無法原諒自己,雖然他已經刪除了帖子,但是傷痛一旦造成就無法抹平!他坐在電腦前,徒勞地搜索著五年前的帖子,但是小女孩的個人信息已經全部刪除了,他不知道那個女孩子叫什麽名字,在哪兒讀書,他隻能從一個視頻上推斷出女孩子在山東某市。

《聖經》裏說,人是帶著罪惡來到世間的,人這一輩子應該隻做一件事情,就是贖罪。何少川也想到了贖罪,曦曦走後,他就想著要向那個小女孩當麵道歉,現在這種念頭越發強烈了。

第二天,何少川找到鄭局長說要休個長假,鄭局長看著這個昔日英武的得力幹將,如今像個霜打的茄子似的,不禁心生憐愛,問道:“休多久?”

“半年。”

“這麽長時間啊?”

何少川沒有說話,鄭局長隻好說道:“好吧,半年就半年,早點兒回來報到!”

何少川立即動身前往山東某市,首先他找到了那家采訪小女孩的電視台,說起要找當事記者,電視台的領導表現得很別扭,但是架不住何少川的一再請求,隻好把當年采訪的記者找來了。何少川本來想從記者嘴裏問到女孩子是哪所學校的,但是這位記者卻說道:“我不知道啊,我是在圖書館旁邊隨機拉住了一個小女孩采訪,根本沒問她是哪個學校的。”

這座城市包括市區和農村在內,一共有42所中學,分布在全市的各個角落。何少川每天都奔波在路上,挨個學校查訪,三個月後,他終於在一所中學查到了重要的信息。接待他的是學校的教導主任,那是一個胖子,姓遊,頭發快掉光了,一見到警察上門,遊胖子就很興奮,這說明他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

“哦,何警官,這麽大老遠的,怎麽跑到我們學校來了?”

“遊主任,向您打聽個事情,五年前您在這所學校嗎?”

“在,我都在這兒幹了十二年了。”

“五年前,咱們學校有沒有學生被人肉搜索過?”

一聽到人肉搜索,遊主任頓時兩眼放光:“有啊!這事我忘不了,哎喲,那段時間,我辦公室的電話都快被打爆了。”

“被人肉搜索的是男生還是女生?”何少川頓時來了精神。

“女生。”

“叫什麽名字?讀幾年級?”

“叫萬菁,這個我記得很清楚,當時讀高二了,是高二三班的。”

“她為什麽被人肉搜索的?”

“嗨!這事說起來,也怪我們學校的思想道德教育沒跟上。也是合著該出事,那天我們學校組織學生去圖書館,結果萬菁就被記者采訪了,問她該不該給老人讓座的事,她竟然說不讓!你說這孩子!哎呀,真是沒辦法啊。”

“後來呢?”

“後來她就休學了,其實是被我們勸退的。”

“勸退?”

“是啊,你想,全國各地的網民給我們學校打電話,要求我們開除她。總之呢,她這事對我們學校影響太大了,我們隻好把她開除了。”

“後來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

“她的家庭情況你知道嗎?”

“這孩子吧,在班上也不是很出眾,所以平時也沒怎麽注意,我隻知道她是單親家庭,跟她媽一起過的。哎呀,這單親家庭的孩子啊,素質就是不行。”

“遊主任這麽說話,有失偏頗啊!”

“是是,失言失言。”

“她家住在哪兒,你知道嗎?”

“不知道,這事得問問她們班主任。我得想想,讓我想想……五年前,誰是班主任啊?哦,對了!他們班主任姓趙,我帶你找他去。”

結果,趙老師提供的信息讓何少川心中一陣發涼,他說:“她家好像搬走了。”

“搬走了?搬到哪兒去了?”

“我聽說是東北。”

“東北哪兒啊?”

“這個我不太清楚。”

何少川沒想到找個人竟然這麽困難,還好趙老師接著說道:“萬菁當年有個好朋友,叫周玲玲,她可能會知道。”

“周玲玲在哪兒?”

“她在北京打工。”

“有電話嗎?”

“電話沒有,隻有工廠的地址,她每年教師節都給我寄卡片。”

何少川隻好再奔赴北京,在京郊一家電子廠找到了周玲玲,這是一個蠻漂亮的女孩子,穿著一身工作服,瞪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問道:“您……您找我有什麽事情?”

“我是從你趙老師那裏知道你地址的,想向你打聽萬菁的事情。”

“萬菁?你怎麽突然想起她來了?她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隻是要找她。”

“我畢業後就沒跟她聯係了。”

“那你知道她住在哪兒嗎?”

“當年她被人肉搜索之後,就跟她媽一起搬到東北了。”

“鞍山。”

“為什麽去那兒?”

“當時萬菁跟我說,她爸爸媽媽要複婚了。”

“你有她在鞍山的地址嗎?”

“哎呀,這個很麻煩,當年她給我寫過幾封信,不過放在老家了。”

何少川心中一涼,難道又要往山東跑一趟?還好周玲玲說道:“我給我媽打個電話,讓她幫我找找。”何少川心中升起一股期待之情,接著周玲玲又說道:“不知道我媽會不會把我的信都給扔了。”

何少川的心就像提線木偶,一會兒上一會兒下,此時開始喃喃禱告,但願這位周媽媽別把女兒的信扔了。過了十幾分鍾,周玲玲的電話打完了,嗬嗬笑道:“你找萬菁什麽事情啊?看把你急的。”

“有重要的事情,”何少川訕訕地笑道,“信丟了嗎?”

“差點兒燒了,”周玲玲笑道,“我的信跟我的舊書擺在一起,前幾天我媽要當柴禾燒了,幸虧被我爸攔住了。”

“那她住哪兒知道了嗎?”

“在鞍山市深溝寺十一區。”

何少川的贖罪之旅又延展到鞍山,在一個居民小區裏找到了萬菁的媽媽。老人家頭發已經斑白,見到警察上門,有點兒百感交集的樣子,眼神裏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悲傷。

“阿姨您好,您是萬菁的媽媽嗎?”

萬媽媽疑惑地打量著何少川,問道:“你是誰?”何少川說他是某市的警察,萬媽媽臉上浮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說道:“你來啦,快進屋坐。”

何少川走進屋,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牆壁上掛著一張黑白照片,相框周圍挽著白色的布花,照片上是一個女孩子,笑得非常甜非常可愛。何少川依稀認出來,照片上的女孩子就是五年前接受采訪的中學生。

“她……她……”

“死了。”萬媽媽淡淡地說道。

“怎麽會?她是怎麽死的?”

“你還不知道?”

“不……不知道。”

“唉,阿姨知道你忙,出差剛回來是不是?”

“嗯。”何少川機械地點點頭。

“跳樓了。”萬媽媽歎道,“唉,這傻丫頭,我真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五年前,她被那麽多人圍攻都挺過來了,可是……可是……”

“什麽時候的事?”

“大概半年前吧。”

“她為什麽走到這一步呢?”

“我不知道啊,學校說可能是因為學業壓力太大了,唉,誰知道呢!”萬媽媽拿出一本相冊來,說道,“這都是萬菁的照片,我天天拿著看,多好的孩子啊,說走就走了。”

何少川翻看著相冊,眼眶不禁濕潤了,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在照片中萬菁的臉上砸起一朵朵淚花。

萬媽媽安慰道:“你是個好孩子啊,阿姨知道!都怪這丫頭沒福氣啊,你就忘了她吧。”

“怎麽,你不知道嗎?”

5

翻看著厚厚的一撂檔案,鄭局長不相信自己的得力幹將會淪落成一個殺人狂,不過在這之前,他也不會相信何少川會在半年假期之後不來上班,他曾經還以為少川出什麽事了,如今他卻突然出現了。這一年的時間裏,他到底去哪兒了?人是會變的,難道他真的變了?蔣子良敲敲門,笑吟吟地走了進來:“鄭局長,您看,我把誰帶來了。”

鄭局長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憔悴的臉,但是再怎麽憔悴,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那正是何少川,他心中一陣狂喜,又一陣大怒。

“媽的,你給我滾過來!”鄭局長咆哮道。

何少川乖乖地滾了過來。

“媽的,你給老子一五一十地交待清楚,”鄭局長敲著桌子吼道,“你他媽的幹什麽去了?”

“鄭局長,我……我心情不好。”

“什麽?你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就曠工了是不是?你現在心情好了就回來了?公安局是你家開的啊?”鄭局長指著他的鼻子繼續罵,“無組織無紀律,作風散漫行為乖戾!說,你去哪兒了!”

“我去找那個被人肉搜索的女孩子了。”

“哪個女孩子?”

“就是子良他們最近在找的那個。”

“胡說八道!你一年前就知道那個女孩子可能是凶手?這不是放屁嗎?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啊?”

“鄭局長,您消消氣,您聽我說,”何少川說道,“我也是誤打誤撞,我本來隻是想贖罪的,因為當年我也參與了對那個女孩子的人肉搜索。”

“她叫什麽名字?”

“萬菁。”

“現在在哪兒?”

“死了。”

“死了?”鄭局長說道,“這麽說,這兩宗連環謀殺案的凶手另有其人了?”

“是。”

“你很得意是不是?”

“沒有,絕沒有。”

“找一個女孩子,用了你一年時間?”

“用了將近半年。”

“其餘時間幹什麽去了?為什麽不來上班?”

“萬菁就在我市的大學讀書。”何少川說道,“所以……所以我就回來了,去那個大學查清楚情況。”

“你不是昨天才回來的嗎?”

“我……我……之前回來過一次,後來……”

“什麽?”鄭局長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茶杯蓋震得哐啷響,整個樓道回**著鄭局長的吼聲,“你回來過一次,卻沒有報到?”

“我知道我錯了。”何少川說道。

“知道錯了?我看你一點兒知錯的樣子都沒有!接著說!”

“我去那所大學調查,看萬菁為什麽會自殺,因為畢竟最困難的時候是五年前,她都挺過來了,為什麽五年後會突然自殺呢?我想去看看,她的死與我有沒有關係?”

“有,”何少川的眼眶濕潤了,沉重地說道,“就是我害了她。”

去年,萬菁讀大四。此時,她已經從幾年前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那時候她覺得整個世界在濃縮,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遠在鞍山的父親知道這件事情之後,立即給母親打來了電話,要求她們搬到東北去,隻有這樣,萬菁才能擺脫這個噩夢。網絡熱點來得快,去得也快。萬菁搬到鞍山之後,已經沒人認識她了,在一個新環境裏讀書,她如魚得水,感到非常自由,並順利地考上了大學。

大學三年的時光是美好的,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幾年前的噩夢遠遠沒有結束。噩夢就像影子一樣,其實一直在跟隨著她。

這幾年,國學特別熱,火了好幾個學者,不少人還在各地開設國學課堂。作為哲學係學生,中國哲學是必修課,上課的是一個老教授,姓敬,名孔。敬教授經常得意地說:“我這名字,就決定了我今天能站在這裏,給你們講這堂中國哲學課。”

魯迅早在幾十年前就說了,“在滿紙的仁義道德的字縫裏寫滿了‘吃人’二字”。所以,所謂國學,無非吃人。當年打倒孔家店,可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又複興了,複興了之後還改不了吃人本性,時不時就要張開血盆大口。為什麽說國學“吃人”?因為國學動不動就大肆謾罵蠻不講理,孔子每當說不過別人了,或者覺得講不通了,就搬出“君子小人”的理論,何謂君子?何謂小人?讚成他的就是君子,反對他的就是小人。亞聖孟子更離譜,孔子罵對手是小人,但畢竟承認對手還是個“人”,孟老先生直接罵人家是禽獸了,其名言就是:“無君無父,禽獸也”。所以,千萬別被他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給蒙蔽了。敬孔老先生深得孔孟二人之真傳,經常表現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樣子,冷不丁就會把哪個學生揪過來給吃了,萬菁就是被他吃的。

講到《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時,敬孔教授非常自然地說到了幾年前的人肉搜索。當時萬菁坐在教室裏,心裏一咯噔,臉色漲紅了,心跳也加快了,她不知道老先生是“能指”還是“所指”,她覺得世界又開始濃縮了,她有一種窒息的感覺。老先生把那件人肉搜索的事情說完之後,抽出幾頁紙來,說道:“我這裏有幾篇文章,是從網上下載的,寫得很好。來,萬菁,你上來!”

萬菁幾乎渾身發抖了,她不知道老先生是何用意,他想幹什麽?她隻能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走到講台。敬孔教授說道:“你把這篇文章讀一下。”

文章的標題是:《討伐這個不要臉的小妖精》。

看到這個標題,萬菁更加心慌了,教室裏有四十幾號人,大概沒人知道這個小妖精就是我吧?她結結巴巴地讀起來,可是讀到一半,就控製不住自己,嗚嗚地哭了起來。

萬菁拿著幾張打印紙掩麵而逃,離開了教室。如果她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這事很快就會過去了。但是她哭了,哭得莫名其妙。很多同學開始追究此事,很快便查到了萬菁就是幾年前那個小女孩。風言風語開始在班上流傳,世界繼續在濃縮,萬菁幾乎要窒息了,她覺得她已經無處可逃,隻有死路一條。那天晚上,她給男朋友發了一條短信:“對不起,我不值得你愛。”男朋友回了幾條短信,但是萬菁都不再理會,打她電話,她也不接。她打開了公寓樓的窗戶,那是20樓。從這裏跳下去之後,一切都會解脫了吧?

萬菁縱身一跳,結束了自己短暫的生命,當時308寢室的夏彬彬正站在窗戶旁,突然看到一團白色的物體從眼前掠過,接著就聽到一聲沉悶的巨響。

夏彬彬說,那座公寓樓不吉利,萬菁化身為惡鬼,奪走了孫高德的命。

聽完何少川的講述,鄭局長疑惑地問道:“那你怎麽說,是你害了萬菁呢?”

眼淚已經流了下來,何少川擦了擦臉,接著說道:“我去找敬孔教授,要了他那三篇文章,那些……那些文章,都是我寫的。”

“有這種事?你不是刪掉了嗎?”

“可能是敬教授在幾年前就下載了吧。”

“還有呢?”鄭局長此時語氣已經和緩了,“這些事情也用不了你一年時間啊?”

“知道是我害了萬菁之後,我就躲到外地去了,我不敢麵對這一切。”

鄭局長嘲笑道:“靜修啊?你覺得你躲起來,世界就會變得很美好是不是?”

何少川沉默了,他當時痛苦萬分四處遊**,就像一個孤魂野鬼,在人間飄飄****。

“怎麽現在回來了?”鄭局長問道,“修煉成了?”

“我想通了,”何少川說道,“大錯已經鑄成,不可能挽回了。我隻有回來,呼籲停止人肉搜索,才能避免更多的傷害。”

“你錯了,”鄭局長說道,“虧你還想了一年,就想出這麽點兒東西出來?人肉搜索是把雙刃劍,就看誰來用。你想想那幾個‘人肉搜索’的經典案例,大部分都是因為當事人挑戰了人們的道德底線,或者觸犯了法律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於是激起了網友的憤慨。你說要停止人肉搜索?那以後官員猥褻未成年人,誰來管?高官抽天價香煙,誰來管?你管得了嗎?你管不了!”

“可是,人肉搜索畢竟給普通人帶來的傷害太大了啊,它就是最恐怖的搜索引擎,最瘋狂的通緝令,最強硬的道德大棒,最暴力的集體狂歡。”

“扯淡!”鄭局長說道,“懶得跟你說這些事情,彭菲菲!”

“在!”

“你把網上那篇文章給他看看,好好給他洗洗腦,他流放一年,這腦袋都進水了!”

“就是那篇號召成立一個什麽人肉搜索組織的帖子,名字……名字叫《將人肉搜索進行到底》。”

“哦,那篇啊!就是劉振輝寫的。”

“他寫的嗎?哎呀,看不出來啊,一個貪官的文筆也能這麽好。”

彭菲菲嘿嘿笑道:“秦檜和汪精衛的書法都是一流的呢!”

6

周璿就像小媳婦要見公婆一樣,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裏,一個勁兒地怪洪躍宗:“真是的,你幹嗎說咱倆的事啊?”

“怕什麽?反正早晚要知道。”洪躍宗說道。

“我有點兒緊張。”

“緊張什麽?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誰說的?有時候鬼也會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敲門的。”

兩人等的是蔣子良、彭菲菲和權聰,洪躍宗的意思是,請他們吃個飯,就算是挑明了他和周璿的關係。男女之間的事,一旦挑明了,就不會有太多人關心,彭菲菲那個熱情的嫂子也不會整天問東問西了。但是他沒想到的是,跟三人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何少川,洪躍宗驚訝地站了起來:“你……你……”

“你是不是覺得大白天見鬼了?”何少川嗬嗬笑道。

“少川!”洪躍宗終於叫了出來,“怎麽是你?你……這是從哪裏來?”

兩個大男人擁抱在一起,何少川說道:“怎麽樣兄弟,想我吧?”

“想?”洪躍宗罵道,“想你個屁,這一年多的工夫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來,璿璿,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何少川。”

周璿的臉色紅紅的,甚至紅到了脖子根,她抬起頭匆匆地向何少川點點頭,便又趕緊低下了腦袋,彭菲菲看著她的表情總覺得怪怪的。

“哎呀,弟妹很害羞啊。”何少川說道。

權聰說道:“老洪,你行啊!這麽快就修成正果了!”

“嘿嘿,緣分,緣分。”

眾人落座之後,洪躍宗又急不可耐地問道:“少川,你到底去哪兒了?”

“就是就是,”權聰催促道,“趕緊說吧,我剛才就問他了,他說見了你麵肯定還要再說一遍,幹脆等湊到一塊一起講。”

何少川看了一眼周璿,說道:“哎呀,我這一年啊……怎麽講呢?我還真不好意思說!”

“我靠,還有你不好意思的時候啊?”蔣子良說道,“我來說吧!他被派去執行任務了。”

“執行什麽任務?連鄭局長都不知道?”

蔣子良說道:“鄭局長不知道那是裝的,因為任務就是鄭局長派的。”

“什麽任務?完成了嗎?”權聰急吼吼地問道。

“臥底,”何少川說道,“在一個販毒集團內部臥底。”

“拉倒吧,”權聰說道,“就你還臥底?你這張老臉誰不認識啊?連視頻都上網了還臥底!”

“啊?”周璿驚訝地叫道,隨即又趕緊低下了頭。

洪躍宗說道:“我怎麽覺得你在說書呢?”

“是,我是在說書,”何少川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一點兒變化都沒有,這讓權聰越發疑惑,問道:“你到底去哪兒了?”

“這個……”何少川難為情地說道,“子良,還是你來說吧。”

蔣子良清了清嗓子,說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我就明說了。剛才臥底的事情純粹是無中生有,那是忽悠其他人的說法。少川這個狗日的,請假半年又曠工半年,這樣的警察早該開除了,但是鄭局長念在他過去勞苦功高破獲了幾個大案要案,而且在這請假兼曠工的一年時間裏,他無心插柳柳成蔭,幫我們找到了那個六年前被人肉搜索的小女孩的信息,所以鄭局長決定網開一麵,讓他戴罪立功,協助我們把這兩起連環謀殺案給破了。”

周璿情不自禁地抬起頭來,看了看何少川又低下了。洪躍宗聽完之後默不作聲,沉吟半晌才說道:“鄭局長好偏心啊!”

“你什麽意思?”權聰說道,“你想看著少川被開除啊?”

“哈哈哈,這鳥人,開除才活該!”洪躍宗笑道。

眾人邊吃邊聊,何少川又把尋訪萬菁的過程說了一遍,說到這段的時候,每個人都不說話了,神色都很凝重,隻有權聰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說道:“這個萬菁的鬼魂後來覺得死得太冤枉,就出來殺人啦!”

“行了,你少說兩句吧。”洪躍宗說道。

何少川問道:“子良,你們準備怎麽破案?”

蔣子良說道:“我們本來有兩個方向的,現在都成斷頭路了。”

“哪兩個方向?”

彭菲菲說道:“一個方向就是你是凶手,因為你打那個電話太湊巧了。但是,現在大夥都不打算懷疑你了,看來隻好暫時放下了。”

何少川苦笑一聲說道:“弟妹還在懷疑我?”

“少來了,我們談工作呢,少弟妹弟妹地套近乎。”

何少川朝蔣子良做個鬼臉,對他深表同情,還低聲道:“在家沒少受欺負吧?”

蔣子良哭喪著臉說道:“哎,別提了,天天跪主板啊!”

彭菲菲厲聲道:“小心今天晚上讓你跪方便麵。”

“那還好。”蔣子良覿著臉說道。

“不準跪碎!”

蔣子良滑稽的表情逗得大夥哈哈大笑,連周璿都忍不住差點兒把茶水噴出來,蔣子良說道:“周璿啊,我們老洪可是老實人啊,你可不能這樣對付他啊!”

周璿笑道:“不會不會,我讓他跪榴蓮。”

看著一對情侶一對夫妻如此恩愛的樣子,何少川的眼眶不禁又濕潤了,曦曦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如果她沒有走,現在應該是跟大夥一起說說笑笑的吧?權聰看到了何少川傷心,馬上問道:“那還有另外一個方向呢?”

彭菲菲笑道:“子良,要不你去查查這些日子都有誰買過《孟子》這本書吧?”

“啊?”蔣子良張大了嘴巴,“你以為現在讀者買書隻去新華書店啊?街頭巷尾那麽多書店,還有卓越、淘寶、當當都能買書,你讓我咋找啊?”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一家一家找唄。”

洪躍宗插話道:“嫂子,你饒了他吧,子良現在大腦短路,你說什麽他都相信。”

何少川笑道:“子良,那你還有什麽招兒啊?”

蔣子良說道:“我們本來以為凶手是那個被人肉搜索的女孩子,可是現在萬菁死了,這條路也是不通的。”

何少川皺著眉頭,看了看周璿,說道:“這條路未必不通吧?”

“可是人都死了啊!”權聰說道。

何少川抓了抓蓬亂的頭發,嗬嗬笑道:“也是,我怎麽糊塗了?”

就在這時候蔣子良的電話響了起來,眾人都不做聲了。放下電話,蔣子良興奮地說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們的第三條路走通了。”

“什麽第三條路?”何少川問道。

“查指紋!凶手在鼠標上留下了指紋,現在查到是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