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至臻!”

如驚雷的怒斥從天邊響起,把枕在俊美少年膝上的年輕女子一下從並不安穩的睡夢中驚醒。

她才抬頭,就覺得脖頸處鈍鈍一痛。

少年沙啞壓抑的嗓音透著隱隱的瘋狂,他低下頭顱,像是親密無間的情人一般貼在女子的耳側,耳鬢廝磨:“殿下莫要妄動,不然至臻手裏的刀劍怕是不長眼。”

燕瑰的身上蓋了件厚實的大紅色大氅,密不透風的狐裘遮擋了寒風,讓她整個人都是暖融融的。

但這威脅聲一響,冷汗便一陣陣的冒出來,明明心下知曉應該鎮定,燕瑰單薄纖細的身體卻不受控製的輕微顫動。

許是皇家金玉堆出來的肌膚過於細嫩,隻是被翻轉的刀刃輕輕抵在上頭,燕瑰也被擦出一道血痕。

刀刃太鋒利,並不是很痛,隻是些許涼意之後,就好像有什麽濕潤溫熱的**,在順著她的頸子往下蜿蜒。

零星幾點血落在衣領處的純白絨毛上,如同雪地上落下點點紅梅,格外刺眼。

燕瑰思維發散的想,她喜歡的一件狐裘弄髒了,父皇廢了心思給她尋來的生辰禮物,實在是可惜了。

尋了幾日幾夜,好不容易尋到長公主的眾人心髒都提在了嗓子眼,之前暴喝的人壓抑著情緒,溫聲的勸阻:“至臻,劫持皇室乃是大罪,你不要這麽糊塗!”

這讓京城大半女郎都傾慕的少年郎握緊了手中的刀刃,骨節分明的指縫中滲出血來。

他幾日未曾梳洗,頗有些蓬頭垢麵,往日清亮的眼珠染著幾許赤紅:“那你把公主讓給我,讓她嫁給我!”

“你瘋了!”

聽到這種要給自己戴綠帽子的話,沒有哪個男人能忍得住。

“殿下可是你未過門的嫂子!你怎麽能這麽不知廉恥,罔顧人倫!”

少年惱道:“我才是先來的!而且我同殿下情投意合,本是天生一對!是你占了嫡長!我現在不過是在糾正這個錯誤!”

被他強勢的壓在懷裏的燕瑰滿眼迷茫:哪裏來的情投意合,她怎麽不知道呢?!

盡管她記不得這個挾持她的歹徒到底是誰,卻從如今的處境之中立馬分析出後者的身份。

這紅衣的俊俏小郎君,乃是她未過門的夫君的親弟弟,還是一母同胞的那一種。

她燕瑰!自來行的端做得正,便是再肆意妄為,也不至於會和夫君的弟弟攪和到一塊。

這分明是在給她潑髒水,毀她的名聲。

燕瑰眨了眨眼睛,心下格外委屈。

但在這個時候自證清白,肯定會激怒這挾持她的歹徒。

燕瑰一直被稱讚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在這種生死關頭犯這等低級錯誤。

尋來的白衣青年,身上掛著一枚玉佩,玉佩的絡子燕槐認得,有些歪歪醜醜,不太端正,正是出自她之手。

很顯然,這出聲的不是旁人,正是她未來的夫君,王家二郎,王行空。

王行空是嫡係一脈二房的長子,他的伯父乃是王家一族之長,上頭有個長他兩歲的兄長,早已娶妻。

王行空王氏宗族之中行二,素來潔身自好,端方君子。

他是皇帝早早為自己心愛的長女定下的如意郎君,婚事本是要在三年前辦的,但王行空生母逝世,須得守孝三年,皇家本就想多留燕槐幾年,更沒有為了趕日子,匆匆下嫁公主的道理。

這婚事便耽擱下來,一直拖到了現在。

在三年之內,王行空對燕瑰一直是發乎情止乎禮,從未做越距之事。

但是此時,端方君子衣袂上沾了塵土,發冠也歪了幾度,完全顧不上儀表。

挾持燕瑰的少年心中到底還是有自家兄長存在的,這會見王行空神色,卻也改了手段,出聲哀求說:“哥哥,母親留下來的那些東西,日後都是你的,我不同你搶,這個世子之位,我也讓給你。我不要別的,隻要長公主一個。阿娘生前的時候,說要你照顧我,讓著我,你答應了的,你忘了嗎?”

王行空鼻翼煽動,白玉一般的額頭浮起青筋。

長公主又不是什麽阿貓阿狗,如何能隨便拱手讓人!

王行空正要和胞弟講道理,刀刃便抵在了他的後背。

“答應他。”

穿著兵甲的青年在王行空身後開口,語調沉靜冷漠:“穩住他。”

無論如何,長公主的性命更重要,此時燕瑰的小命被捏在在王家小郎手中,惹惱了他,丟了公主性命,天子震怒,來的人沒有一個能活。

便是叫王家小郎做了這一日的便宜夫君又如何,一旦長公主平安,便是他命隕之時。

今日的醜事,天家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傳出去。

公主和王行空的婚事定會做敗,而王家小郎……他會知道,什麽叫活著才是最大的痛苦。

王行空已然聽出了其中含義,他心下巨痛。可是家族的擔子,重重的壓在他肩膀上,在此時此刻尤其的沉重。

他的腦海裏浮現弟弟玉雪可愛的片段,和長公主相處的點滴,最後下了決心。

“好,我答應你,我把這樁婚事讓出來。”

說這句話,似乎用掉了王行空所有的力氣。

王家小郎神色便飛揚起來:“公主,他們答應了,你高不高興?”

麵對眼前的瘋批美人,燕瑰努力扯了扯嘴角。

在這個時候,她自然是該笑的,可是平日裏冷漠慣了,她習慣了板著一張臉……完全笑不出來。

她的反應一下就激怒了王至臻:“你們都騙我,你又騙我!”

燕瑰一說話,脖頸就傳來隱隱刺痛,隻得壓低聲音,小聲安撫:“我騙你什麽了?”

王至臻定定的看著她:“你說過喜歡我。”

燕瑰的眼睛便如貓兒一般睜圓了,這分明是莫須有的汙蔑,她什麽時候說過這種事!

她生在皇室,又頗受寵愛,從來沒受過氣,也無須為了討人喜歡奉承,實在是不很擅長說謊。

心裏想些什麽,麵上寫的明明白白。

見她的反應,少年郎的心刀割一般的痛。

王至臻自顧自的說:“既然殿下答應了,那我們今日就成親。”

“王至臻!”

王行空此時已經能找回理智:“公主是金枝玉葉,大婚一事,怎麽能如此兒戲。”

王至臻看著他,笑容格外慘烈:“我出去之後,陛下會答應操辦我和公主的婚事嗎?不會。”

要不是時機不對,燕瑰都想點頭附和。

原來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王至臻接著說:“我做出這種事情,自然是做了赴死的準備。你們看,公主身上的嫁衣漂亮不漂亮,我親自選的紅色布料……”

他說的便是裹在燕瑰身上的那件紅色大氅,衣服鮮紅如血,的確很是喜慶。

燕瑰終於察覺到了不對,說時遲那時快,一直試圖拖延時間的羽林郎舉起了手,藏在遠處的弓弩直奔著王至臻的心髒而來。

但在同一時間,王至臻用那把匕首,非常利落的捅入了燕瑰的心窩。

他這幾日尋過很多次,絕對一擊即中,不偏不倚。

“我做到了,做到了,讓你為我心痛!我做到了!”

這兩日以來,在燕瑰耳畔念叨了她好多次她根本沒有心的少年郎瘋瘋癲癲的說。

漂亮的丹鳳眼帶了笑,他心滿意足的倒在了燕瑰的懷裏,然後整個人就被羽林軍的劍紮成了刺蝟。

“至臻!”“殿下!”

在山洞門口的人終於衝了進來,但是後續的反應,燕瑰腦袋一歪,徹底看不到了。

臨死之前,齊國頂頂尊貴的長公主想,要是有下輩子,她絕對不要死得這麽窩囊。

齊國皇宮,窗外電閃雷鳴,殿內卻安靜祥和。

躺在嫩黃色帳子裏的少女似是遭了夢魘,身體猛的一顫。

“殿下……殿下?”

一身綠色宮裝的溫柔女子執了宮燈,輕聲細語的呼喚。

帳內的人直直的坐起來,後者才小心翼翼的挑開簾子的衣角,然後看到了一張秀麗至極,卻冷汗涔涔的臉。

顯然,長公主這是被魘著了。

她著急安撫:“殿下,沒事了,您方才做的是夢呢。”

燕瑰有些遲鈍的歪頭看著她。

半晌之後,她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卯時一刻,天還未亮呢。”

燕瑰無須上朝,因為是皇後和皇帝的嫡長女,備受寵愛,大多規矩也不需要守。

完全不像那些妃子,須得拂曉就起來打扮,晨昏定省日日不落下。

大宮女綠芙道:“殿下可要喝點安神茶,再睡一會?”

燕瑰披了件薄薄的粉色褂子,起身繞著她的屋子走了一圈。

她赤著腳,鞋子都沒有穿,腳底下細膩的長絨羊毛毯撓得腳掌微微有些癢。

她的目光停留在梳妝台的一個木製的小擺件上。

盡管她不太能記得人的臉,可為了不教人看出來,她花了很大力氣去記自己身邊的東西。

倘若她的記憶沒出岔子,這個小擺件在三年前的時候,就叫她不小心掉進火盆裏給融了。

燕瑰忽而問:“今兒個是什麽日子?”

這話著實沒頭沒腦,但燕瑰不笑的時候,還是很有天家威儀的。

那宮女試探著給了幾個答案:“今兒個是永和三年,也是您定下婚事的次日。”

婚事!

燕瑰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

“給本宮洗漱,不,就這樣!”

燕瑰看了眼鏡子映照出的自己,弱不勝衣,蒼白可憐。

就這樣就很好。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好像是回到了六年之前。

夫君雖然是早早相看的,可燕瑰的婚事卻不是幼年時便定了人選的。

畢竟人長大了就會變,青梅竹馬也會變心。

所以燕瑰和王行空的婚約,是在她及笄一年之後定下,約定好留宮中幾年,十九歲再完婚。

近期的記憶在燕瑰的腦海中鮮活起來,但夢境中的慘烈,依舊讓燕瑰心尖顫。

為了避免發生“夢境”中的悲劇,她要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