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都隻裝作無事發生,裴銘改為拉著她的手腕,牽著她找到一處坐下。
裴銘打開自己帶來的兩蠱酒,不同的酒香散發出來。
裴銘將一蠱遞給秋喜:“嚐嚐,不會醉人。”
秋喜依言喝了,酸酸甜甜的,倒是十分好喝。
她又抿了一口,不敢喝多。
雖然裴銘說不會醉,但萬一醉了,誰來照顧世子呢?
裴銘見她喝了,問道:“好喝嗎?”
秋喜點點頭:“好喝。”
裴銘笑了起來:“這是我常買的果酒裏頭,我覺得最好喝的一種,你很有眼光。”
秋喜看到他的笑容,低下頭,又抿了一口。
她覺得臉有點燒。
這酒就算不好喝,她也會說好喝的。
裴銘也喝了一口自己那蠱酒。
兩人不再說話,悶不作聲的,你一口,我一口。
“今天是我二十多年來,為數不多的開心的日子。”裴銘忽然開口道。
秋喜安靜聽著。
裴銘望向自己所在的明盛軒,輕輕說:“二十多年了,我一直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院子裏……我說的話,做的事,都不用到第二天,就能傳到我母親耳朵裏。”
秋喜不知說什麽,幹脆就不說了。
裴銘道:“我原先養著一條小狗,我每次都偷偷給他送吃的,連續了很久,我以為我成功瞞過了母親,沒想到後來母親還是把那隻小狗送走了,原來不是我瞞過了母親,而是母親懶得管。但一旦母親覺得那件事我不該做了,我就該立刻停止。”
裴銘轉頭看向她:“你怎麽不說話?你是不是也覺得,是我太不孝順,我父親母親做這些事,都是為了我好。因為我是國公府的世子,既然從出生起就享受到了常人享受不到的富貴,自然也該做好一個完美的國公府世子。”
秋喜搖搖頭:“奴婢沒有這麽覺得。”
裴銘定定看著她:“你說謊。”
秋喜道:“奴婢沒有說謊。奴婢雖然家貧,但是沒有過過這樣的日子。但是在世子的明盛軒,世子欲將奴婢提拔為管事,奴婢也能時時刻刻感覺到若有若無的盯梢,奴婢受到的盯梢,隻是短短幾日,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而世子就這樣活了二十多年……”
她說的真誠,裴銘的態度慢慢軟化下來。
他拿著自己的酒跟秋喜那蠱碰了一下:“你隨意。”
秋喜正準備再喝幾口,裴銘灌下這一口後,忽然雙眼一閉,向她歪倒了過來。
秋喜嚇了一跳:“世子!世子!”
她趕緊試了試裴銘的鼻息,發現裴銘沒死。
原來是醉了。
……
秋喜看向那還有一大瓶的酒,有些無語。
原來世子的酒量這麽小……
然後秋喜就發現一個問題……
她怎麽把裴銘從屋頂上帶下去啊啊啊!
她上來的時候也沒搬梯子啊!!
秋喜欲哭無淚,搖晃了裴銘幾下,裴銘揮揮手,不耐道:“別吵。”
秋喜道:“世子,你別睡了,咱們怎麽下去啊?”
“下去?為什麽要下去,上頭這麽涼快,就在上頭吹吹風,多好。”裴銘咕噥著說道,大概是覺得靠著秋喜肩膀這個姿勢實在不舒服——他比秋喜高大半個頭,便自顧自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了秋喜的腿上。
秋喜徹底僵住,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推的話,隻能將世子推下屋頂了……
這麽個高度,強硬推開,怕是第二天,她就能陪著世子一起去見閻王了……
秋喜隻能任裴銘躺在自己的腿上,心裏焦灼,同時祈禱著千萬別有人看到這一幕。
好在裴銘躺倒後,反而不是很顯眼了,遠遠看去,也隻能看到秋喜一個人坐在房頂。
裴銘穿著深色的衣服,這麽晚了,和夜色幾乎融為一體了。
秋喜歎了口氣,覺得世子今晚上都不太像世子了。
她不敢亂動,裴銘卻來抓她的手,似乎要穩穩抓緊什麽,才能安心。
“秋喜……”
“嗯?”
“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不對……”
秋喜微微愣了一下。
她沒有想過以後。
隻是如果像現在這樣的話,她大概會在世子身邊呆很久吧。
最少兩年三年,總是可以呆著的。
但若世子娶了正妻,後麵的事就不好說了……
秋喜便說道:“奴婢會陪著世子很久,直到世子……不需要奴婢。”
她低聲說著,心裏的哀傷一閃而逝。
這是她從頭到尾就知道的事,所以倒也沒有那般傷心。
隻是每每想起來,像蜜蜂在心底輕輕紮了一下。
“我不要很久,我要永遠,我不管,你答應我!”
裴銘聲音大了些,扭了扭身子,秋喜覺得,他現在這個樣子,有些像幼童撒嬌的樣子。
原來世子醉了是這個樣子嗎……
還怪……可愛的……
秋喜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臉頰。
裴銘的膚色也很是白皙,像上好的瓷,又像溫潤的玉。
他的輪廓很柔和,隻是平日裏總是端著,無形中拉開了和眾人的距離。
醉了,氣場也完全不同了。
原來世子也會軟弱,會難過,會幼稚……
秋喜覺得,裴銘在她心底,就這麽悄悄的走下了神壇。
她永遠也忘不掉裴銘來救她的兩次,出現的那個情形。
他每每踩著月色而來,不論是白衣還是玄衣,都神色端冷,如同九天之上,可望不可即的神祇。
但是現在,他躺在她懷裏,傻乎乎的,像一隻沒有安全感的小狗。
“世子。”她的手輕輕拂過他的發頂,沒有碰到,隻是虛虛撫了一下。
她低聲道:“你既對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自也會護著你……”
別的她不敢想,能這樣相互扶持,也沒什麽不好。
過後,秋喜便正式成了明盛軒的管事,一時許多人事都需要她接手處理。
裴銘也依言為她找來了老師,教她更細致的學會看賬。
秋喜忙的腳不沾地。
錢麽麽等人也慢慢被處置了,悄無聲息的,在府裏沒有激起一點水花。
錢麽麽被告到京兆尹去,因為證據確鑿,被罰交還主家所有貪的銀錢,再交了一大筆銀錢,才免於自己被押入大牢,隻是右臉頰上被刺了個“竊”,以後根本抬不得頭見人。
本來她在國公府做管事這麽多年,積累下的正常銀錢也不少,但經過這麽一些事之後,變賣家產,東拚西湊,經年積累下的銀錢,全部用光,房子田產都賣了,才勉強補上這麽些窟窿。
她的親族因被她連累,和她老死不相往來,女兒早年就被她遠嫁走了,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發生這事後,天天埋怨她,自她臉上被刺了字,更是切斷了來往。
錢麽麽也羞於見人,隻是幾次想要了斷自己,終究沒有勇氣,何況好死不如賴活著,就這樣過街老鼠一般苟活著。
淒涼之下,她想起了自己的侄女小紅。
她把小紅帶在身邊,是真的有幾分真情在,小紅是她姐姐的女兒,她姐姐把她拉扯大後,過於勞心早早去了,隻留下小紅這麽個女兒,臨走前囑咐她好好養著。
她的親生兒子也時常埋怨她偏心。
她知道小紅被發賣了出去,豁出老臉幾經打聽,聽說小紅被賣到了南市一個朱姓的富商家裏頭,給人家做了妾。
依小紅的身份,若做正妻,隻能嫁給個窮人或者寒門子弟,給富商做妾,倒在接受範圍之內。
錢麽麽這天,便去了朱姓富商的後門門口,使了銀子,說想要見小紅一麵。
那下人看在銀子的份上,見她蒙著麵巾,也沒有多說,隻道:“不要說太久,大約半盞茶的功夫,我隻能給你們這麽些時間了。”
錢麽麽連忙點點頭。
但是走著走著,錢麽麽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雖然富商家裏頭肯定不比國公府氣派,但這看著怎麽也不像後院啊?
她不由小心問道:“勞煩問問,是不是走錯路了?”
“沒走錯啊,你找紅姨娘嗎,哦,她還不是姨娘呢,隻不過是個通房丫鬟罷了,夫人還沒擺酒,替爺納了她呢,這事也不好說!”下人又詭秘一笑:“不過啊,過了明路恐怕還不如不過呢。”
錢麽麽心底生出不好的預感,走到一處小房間門口,下人努了努嘴,示意就是這間。
錢麽麽聞到一陣酸臭味從房中傳來。
她心裏一顫,推開了門,就見一個女子,臥在**,一動不動,房內光線很暗,一些餿了的飯菜放在桌上,沒怎麽動。
下人歎了口氣,關上了門。
錢麽麽快步走上前去,喚道:“紅兒!”
那**女子渾身一震,撐起了身,錢麽麽才看到,這正是她的侄女小紅,隻是臉上鼻青臉腫的,被打得不輕!
“誰打的你,誰打的你!”錢麽麽淒聲叫起來。
小紅啊啊啊了幾聲,眼淚頓時流了下來,卻說不出一個字。
錢麽麽顫著聲音問道:“你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了,你的嗓子?!”
小紅痛苦的搖搖頭。
錢麽麽想去碰她,她下意識一避。
錢麽麽才看到,她身上也一片青青紫紫的。
她瞬間明白了,那朱姓富商有那等隱秘的癖好!
這日子根本就不是人過的!
“誰把你賣到這裏來的,誰把你賣到這裏來的,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錢麽麽瞬間哭的老淚縱橫。
小紅也是她一把屎一把尿的帶大的啊!
小紅無聲的哭著。
她不會寫字,也說不出話,除了哭,除了受著,什麽也做不了。
“你不過是跋扈了些,怎麽能把你害到如此田地啊!”錢麽麽嚎哭著。
“是秋喜,是秋喜!”錢麽麽恨得幾乎掐斷了指甲:“除了她,沒有人會非要害你到這步田地!”
小紅隻是垂著頭哭,沒有否認。
錢麽麽恨極了道:“我要她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