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幾乎氣笑了。
她慢慢道:“你進府不久,人倒是變了個樣子。”
做下人的太聰明,也不是好事。
做下人的,要在主子麵前始終彎著腰,而不是慢慢挺直脊梁。
否則主子會越來越彈壓不住,到時候奴大欺主,上下顛倒。
秋喜道:“夫人,既然小紅說,是奴婢把發簪給了她,故意陷害她,那麽,請小紅拿出證據。”
吳氏深深吐了口氣,既然此事鬧到了明麵上,她也隻有繼續審理下去,問小紅道:“你說她陷害你,你的證據呢?”
小紅啞口無言。
吳氏便知道她是個不中用的。
她難掩失望之色。
若這個小紅中用一點,她就可以找到機會,把這兩個丫鬟一起發賣出去。
一個太蠢,一個太聰明,都不適合放在她兒子身邊。
見小紅說不出什麽來,秋喜道:“奴婢有證據,證明小紅的發簪,跟奴婢一點關係都沒有。”
小紅憤恨地望著秋喜,卻真的什麽也說不出來。
她隱隱知道自己沒什麽好下場了,也扳不倒秋喜,就是很不甘心。
秋喜道:“奴婢剛來府上一個多月,第二個月的月錢也沒發,何來的銀錢,買得起這根發簪。”
小紅道:“這有什麽稀奇的,世子帶你去買了一堆衣服首飾,人盡皆知。”
她還不忘給秋喜在吳氏麵前上眼藥。
秋喜道:“世子確實給奴婢買過首飾,請夫人派個丫鬟,同奴婢一起去拿世子賞賜給奴婢的首飾。”
吳氏揮揮手。
春柳便跟著秋喜一起去秋喜房中,拿了一個首飾盒過來。
小紅見那首飾盒,跟秋喜送給自己的首飾盒差不多大小,隻是花紋不一樣,但不仔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
秋喜打開首飾盒,裏麵滿滿一盒首飾,沒有和小紅那根樣式一樣的。
眾人見到裴銘真的給她買了不少好東西,心底都是暗暗一驚。
秋喜道:“世子給奴婢買的首飾,恰好奴婢都要了票據,可以一件件比對,如果夫人不信,也可以去琳琅堂找掌櫃的比對,這些首飾都不是小件,想必都有記錄。”
吳氏緩緩道:“不必看了。”
她又問小紅道:“你還有什麽話說?”
小紅麵若死灰。
不一會,她又嘶聲叫道:“是你!是你去琳琅堂買了這個發簪送給我!琳琅堂一定可以查到票據!”
秋喜道:“奴婢不怕被查。”
吳氏無語。
裴銘買東西,琳琅堂有賬目可以查詢,是因為裴銘買的多,沒有付現錢,用了國公府的章,讓琳琅堂的人來國公府取,所以可以查到。
秋喜一個丫鬟買東西,又是單件的,琳琅堂怎麽會記是誰買的?
再說秋喜是自己兒子提拔上的人,還不定這簪子是誰出麵買的,根本不可能查的到。
吳氏也懶得費那個勁了,直接道:“把這丫鬟拖下去。”
話音落定,堂內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氣,知道此事差不多了結。
秋喜背上沁出了一層冷汗,隻是強裝鎮靜,聽到這句話,才覺得心底一鬆。
裴銘這時候站了出來:“既然如此,兒子想向母親討個賞。”
吳氏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秋喜:“你說吧。”
裴銘道:“秋喜幫國公府揪出了錢麽麽這種蛀蟲,大功一件,兒子想讓她暫代管理明盛軒的事,替了錢麽麽的缺,月錢也按當初給錢麽麽的份例給。”
錢麽麽是管事的位置,月錢比一等丫鬟要高兩倍。
吳氏皺眉道:“她才來多久……”
裴銘打斷吳氏:“錢麽麽來得久,但做出了什麽事,母親也看到了。兒子以為,做下屬的,不在乎時間久不久,而在乎忠不忠心。”
吳氏心底還是很有些不痛快,但知道這件事自己已無力扭轉,裴銘漸漸大了,她不能一直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否定裴銘的每個決策。
而且這是裴銘院裏的事。
裴銘及冠了,她不好再公然插手。
她道:“既如此,這是你院裏的事,你決定就好。”
裴銘作揖道:“兒子拜謝母親。”
母子倆疏離的見了禮,吳氏讓裴銘退下,表示自己要休息了。
她終究是心煩的。
裴銘便帶著自己的人,回了明盛軒。
到了主院,裴銘屏退了所有人,除了秋喜。
秋喜正以為他要跟自己囑咐什麽,他卻背對著秋喜,低聲悶笑起來。
秋喜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沒一會,裴銘就壓抑不住笑聲,大聲暢快的笑了出來。
秋喜驚住了。
“終於……終於……我終於見到了他們這般的臉色,哈哈哈……!!”
裴銘轉過身,笑意染上了他整個臉龐。
秋喜不是沒見裴銘笑過。
他笑的少,偶爾笑一笑,也是克製的,矜貴的,那笑意沒有到達過眼底。
是以秋喜第一次發現,原來裴銘真正開懷大笑,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這麽的……神采飛揚……
裴銘雙手搭上秋喜的肩膀,真心實意說道:“多謝你!”
一陣風吹來,旋下漫天落葉。
時間仿佛定格了一秒。
她的影子像和某個人重疊。
裴銘的手瞬間跟燙了似的,一下子收了回來,落葉落地,他又恢複了平日裏矜持淡漠的樣子。
“……剛剛失態了,抱歉,嚇到你了。”他咳了兩聲。
他以前不是沒想過要弄走錢麽麽,但他實在太忙了,光準備科舉一事就讓他根本沒精力動手倒騰這件事,書劍和莫言又是兩個半大小子,莫言心細些,但這些內宅的事,終究是難為他了,讓他易個容或者跑個腿,動個手,他都能做到,但讓他在一群女人眼皮子底下演戲,他怕是絕難做到。
書劍就更別說了,怕是開頭就能跳起來。
“說說看,你是怎麽做到的?”他心情很好,示意秋喜找個地方,坐著跟他說話。
秋喜剛才也確實跪累了,沒料到裴銘還能注意到這點,心下一暖。
兩人慢慢的走著,一邊走一邊理清思緒說道:“也沒什麽,錢麽麽一開始,暗示奴婢,她是夫人的人,奴婢就想著,夫人可能會派人盯著奴婢。否則,錢麽麽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敢違抗世子的命令。後來奴婢就留意了一下錢麽麽的動向,發現她確實經常跟夫人院裏的人來往,雖然都是晚上人少的時候,但奴婢時刻關注著她,自然是能發現的。”
裴銘點點頭。
秋喜道:“既然知道夫人有心參與這件事,奴婢隻能打起十二分小心,一開始隻能示弱,否則太要強了,夫人定然警覺,許多事就做不成了。”
裴銘道:“我大概明白,隻是有一事,我還有些不解,你怎麽知道,小紅一定會戴上那根發簪。”
那根發簪,跟國公爺某個寵愛的通房的發簪,樣子幾乎差不多。
秋喜笑道:“世子是男子,自然不明白這些女兒家的心事,她一心想在世子麵前露臉,哪裏能忍自己妝容有哪些地方不好?而且就算沒有世子,她也是個愛打扮的,身上用的衣服,首飾,都是別致,精致的,她原先的發簪,是奴婢差了小翠故意偷偷摔斷的,這時候有更好的,更新的送上,她豈有不用之理?”
裴銘道:“剛摔斷就有新的,她不會懷疑嗎?”
秋喜道:“哪裏是剛摔斷,隻是奴婢查了一下她這個月出府的記錄,發現她很愛外出采買首飾,這個月出府的次數已經用完了,簪子摔斷了也沒辦法出去再買,她以前那些舊的簪子肯定沒有這支好,奴婢賭她,一定會用這支。”
裴銘心裏一動:若是賭不中呢?
但是這話他沒有問出口。
秋喜卻仿佛猜到了他的心事,笑道:“就算她不用,也沒有關係。那個行腳商雖然來了京都,但其實並沒有這麽快會來國公府和錢麽麽交接,奴婢查了以往入賬的時候,推算了一下日期,知道行腳商到了京都後,就拖了一個小廝,去叫這個行腳商過來交接。那小廝原在外院的,根本不知道內宅這些事,奴婢拿著賬本給他看,說急著入賬,他立刻就幫奴婢把人叫過來了。”頓了頓,秋喜補充道:“至於行腳商住在哪間客棧,賬本上有記錄,因為這客棧的錢,是我們國公府掏的。”
裴銘溫言道:“你這賬看的細致,看來這看賬,你差不多學會了。”
秋喜道:“奴婢幾乎是自學的,還有好些地方不是很明白,世子若是得空的話,可以幫奴婢安排個老師,好好補補。”
裴銘道:“這是自然。”
他忽然發現,秋喜和他是並肩走著的,但兩人說的入神,誰也沒有發覺。
書劍和莫言都沒有同他並肩走過。
奇怪,他為何一點也不覺得違和?
裴銘看到前方有一處石桌,示意秋喜先過去坐著,不動聲色拉開了和她的距離。
秋喜沒注意這麽多細節,便先過去坐著了。
秋喜繼續說道:“隻要把錢麽麽弄走,小紅一個丫鬟,根本成不了什麽氣候,世子隨便找個理由打發她走就是了。”
裴銘點點頭,此時他站著,秋喜坐著,秋喜仰著頭,看著他同他說話,嘴唇悉合,是淡淡的粉色,他忽然就有點走神,心不在焉起來。
秋喜喚道:“世子?世子?”
他猛然驚醒,啊了一聲:“你剛剛說什麽?”
秋喜不知他為何走神,老實重複了一遍:“奴婢想討個賞,回家看看。”
裴銘不知道為什麽,心底有些不爽起來,問道:“你一開心,就要回家嗎?”
秋喜聽出他不豫,不知道怎麽接話,隻好道:“也不是……主要是奴婢的弟弟,到了上學的年紀,卻找不到學堂……”
裴銘打斷她:“好不容易有件開心的事,你就不能先陪陪我嗎?”
話一出口,兩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