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老夫人和太後幼年的交情在,太後也絕不可能貿貿然勸動陛下給鄭津賜封世子之位。

侯府世子,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立下的。

聽劉嬤嬤說,除非侯府再度為朝廷立下大功,亦或於朝廷有用,否則一般都是降等承襲爵位。

林淨月方才也瞧見了太子念聖旨時,老夫人眸底的震驚,她猜測老夫人向太後求的,是讓鄭津降等襲爵。

從成遠侯府,降為成遠伯,甚至更低的爵位。

不求保住侯府榮華,隻求不削去爵位。

誰料太後陛下如此大方,大方到林淨月都有些不安。

——鄭津無功無過,安安分分當他的武學學子,封世子的聖旨,絕不可能是衝著他來的。

林淨月思來想去,唯有一件事,足以讓陛下太後破例開恩。

那便是,南方時疫。

雲華縣主上稟時疫一事後,陛下下令徹查,提前發現苗頭,暫時控製住了時疫。

原本應當賞賜林淨月,但陛下太後不知出於什麽考慮,或是正好收到老夫人遞上的帖子,幹脆順水推舟,抬舉了鄭津。

林淨月不在意上稟時疫的獎賞落到誰身上,反正鄭津當上成遠侯,獲益的也是她。

況且……她畢竟是假的侯府千金。

如今若是得了賞賜,真假千金一事日後被揭露,隻會成倍引來天子發怒。

倒不如讓鄭津當上成遠侯,他是個知恩圖報的,縱使迎回林景顏,也不會與她斷絕往來,甚至會出麵庇佑她。

隻不過,林淨月隱隱覺得太子此行,是衝她來的。

林淨月抿了下唇,被自個兒的猜測逗笑了,她搖搖頭,看向正中央。

聖旨被好端端擺放在正堂桌上,右邊坐著徐文洲,鄭津拜師剛到磕頭奉茶。

他恭恭敬敬磕完三下,端著拜師茶呈上。

徐文洲接過茶抿了口,笑著讓他起身:“你是我收的最後一個關門弟子,往後,為師不會再收徒。

為師對你,沒什麽太高的期望,隻盼著你忠君孝親,愛護幼妹。”

鄭津謹記林淨月的話,師父讓做什麽就做什麽,當即認真應下:

“師父一言一行,徒兒銘記在心,片刻不敢懈怠。”

看著看著,林淨月視線滑到一旁靜坐的太子身上,他一身玄衣,更顯病弱陰鷙。

過於俊美的臉龐此刻麵無表情,低頭轉著羊脂玉做的扳指,叫人難以琢磨。

似是察覺到林淨月的視線,太子眉頭一挑,噙著一抹冷笑望來。

林淨月堅定了她方才的猜測不過錯覺,客套一笑後,恭敬地垂下眸子。

拜師禮成,宴上便是一片觥籌交錯。

老夫人身邊圍滿了套近乎的人,有些曾與成遠侯府關係匪淺,但因著某些事多年不曾閑話。

有些全然陌生,正好借著恭喜鄭津的由頭,圍到鄭津和徐文洲身旁。

徐文洲向來不喜應付客套,打發走鄭津後,朝被幾家小姐擁簇著的林淨月招了招手。

林淨月心思一動,就知這位表叔是個什麽意思。

抬眼小心掃視一圈,沒瞧見太子後,她拉上鄭越,禮貌婉拒了幾家的邀請,跟著徐文洲走到一處偏僻角落。

命泊春和滿枝在外看著,林淨月快速將自個兒所知,全說了出來。

徐文洲略作沉吟:“我就說你大哥什麽功勞都沒掙得,陛下怎會賜下世子之位,原來是你的功勞。”

對鄭津而言,這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

鄭越出身鄭家,與鄭津乃是表親,更知成遠侯府內裏的齷齪:

“十幾年前成遠侯欲迎娶續弦時,我爹曾提出兩個要求,要麽讓鄭津改姓鄭,要麽,請立鄭津為世子。

原本成遠侯答應了後者,但被那續弦勸了一句後,立即改了口。

成遠侯方才貿然開口,應當就是打著搶先一步立那續弦的兒子為世子的主意,得虧太子來的及時,否則還不知會鬧成什麽樣子。”

林淨月和徐文洲同時點頭。

別看老夫人平日裏和藹好說話,實則倔得很。

當年為嫁前任成遠侯,不惜與徐家斷絕關係,再未回過娘家。

直到前任成遠侯去世,才慢慢與徐家恢複聯係。

唐成遠妄圖借悠悠之口強逼老夫人認何氏的兒子為世子,分明是在自斷後路。

當時老夫人不曾開口,並非默認成遠侯立世子,而是想看看這孽子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來決定日後該怎麽對待成遠侯。

“對了。”鄭越略過掃興的事,望向林淨月,“你讓采買藥材,是為南方時疫做的準備?我就說主收的那幾味藥材……”

“不止。”林淨月將她讓糖酒商會的人,以及萬掌櫃私底下采買藥材的事,都說了出來。

徐文洲眼睛一抬,眸子裏露出幾分不讚同,但又不好說什麽。

畢竟這些藥材,都是林淨月花銀子收來的。

縱使她高抬藥材價錢,從中賺取暴利,也是她應得的。

林淨月卻勾唇一笑,低聲說了幾句話:“南方時疫的消息現在還沒大肆傳開,等過幾日看看朝中局勢如何,我再……”

話音剛落,鄭越和徐文洲深深看了林淨月一眼,眼底的不讚同盡散,隻餘真心勸告:

“如此一來,你豈不是虧大了?不如一半一半……”

林淨月冷靜搖頭,一一陳明緣由:“南方時疫一解,這些藥材留在我手裏也沒用,倒不如……”

此舉,亦是為她假千金身份暴露,提前做的準備。

簡單聊了幾句後,徐文洲掛念南方時疫,急著回屋翻書找解決之法去了。

時疫影響不到北疆,但鄭越得趁早將此事告知父親,另作打算。

兩人離開後,林淨月深吸一口氣,正想交代泊春去找萬掌櫃,餘光瞥見角落滾來一輛紫檀木輪椅。

她下意識伸手去接。

那輛輪椅突然停下,病懨懨的男子散漫抬眼望著她,笑容莫名:

“原來林小姐打的是這麽個主意,孤還以為林小姐是心係百姓,憐憫蒼生呢。”

林淨月心尖一顫,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殿下,高看淨月了。心係百姓、憐憫蒼生的,是陛下與殿下,淨月不過一介俗人……”

“一介俗人?”太子輕嗬了聲,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

林淨月半蹲下身,低頭,任憑他打量,並不擔心太子借題發揮。

就像她跟泊春說的那樣,太子想殺她,不過動動手指頭的事,沒必要借其他事迂回殺人。

半晌,一張簪花帖子被遞到林淨月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