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沈流彥再對事不走心也知道,外祖父猜測母親的死亡別有隱情是一種心境,看到確切證據,又會是另一種。有先前那次心源性昏厥在前,他又並非冷心冷情之人,自然會有所顧忌。

私下谘詢過醫生,模糊了背景,得到的答複同樣不容樂觀。

那是最關懷他的人,除去在婚姻問題上觀點不一致以外,無論發生何事,總會站在他身後支持。思考時對弈的習慣是從外祖父身上學來,還有種種生活中的細節,都來自於在外祖父身邊的耳濡目染。

容越問起時,沈流彥下意識就沒給出真正答案。說出的倒也不算假話,沈家振此刻越放鬆,以後就會摔得越慘。

但畢竟不是占比最重的原因。

悠緩的舞曲仍在繼續,林曉隨著沈流彥一同在舞池中踏著節拍,精致的眉眼中透出恰到好處的笑意。

這已經是她習慣性的表情。

作為正當紅的演員,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盯。拿到沈氏產品的長期代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人在私下咬牙,隻盼她能被爆出醜聞。

這次被拉過與那糾纏容氏總裁的小毯星比較,與她而言無疑是對自己身價的打擊。要說背後沒有她的對手火上澆油,林曉無論如何都不會信。

鎂光燈下,所有人都是光鮮亮麗的。可燈光照不到的地方,又是另一個戰場。

能在今天的地位站穩並持續上升,林曉不知付出多少努力。察言觀色,更是生存技能之一。

她微微抬起頭,注視著沈流彥的眼睛。

鏡片映出一片冷光,一閃即過。往深處去看,還是和往常一樣專注的視線。瞳仁在燈下蕩出一片琥珀的色澤,仿若一杯美酒,讓人沉醉其中。

不過林曉還是抓住了對方說話瞬間眼神的變動,尚來不及細想,心下便直覺性的一寒。

攬在她腰間的手依然溫柔而有力,足下步子絲毫不錯,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優雅。

沈流彥就是這樣的人。

林曉想,自她和沈氏簽訂合約,第一次與對方一同出席晚宴開始,對方始終都那麽彬彬有禮。

她原本都做好付出其他的準備,沈流彥卻一直恪守界限,從不逾越。

相應的,也從未表現出太多情緒波動。

好似從不將外界事物放在心上。

本能的,林曉開始回想,先前兩人的對話。

很簡單,除過每次見麵都有的寒暄外,就隻剩下容氏總裁的事。

她表情不變,心下劃拉過自己對容越的了解。一年以前,容氏總裁的風流花心是出了名的,現在卻不然。林曉身在圈中,自然不會不知道,八卦小報的內容能有一份是真都算不易。

至於從前的印象,實在是因為彼時容越身畔的各樣女人實在太多,不信都不行。

……在這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尚沒等林曉理出思緒,一首舞曲已經結束。身邊的人都停下腳上步子,林曉一怔,很快同樣站正身姿。

再看沈流彥,對方站在背光的地方,又有眼鏡遮擋,再看不清眸中波紋。

其時正是三月初,冬日的寒冷漸漸退去,卻仍盤桓在空中。暖意尚未來到,街頭仍是一片枯色。

沈流彥叫住一邊端著托盤行走的侍者,拿下兩杯香檳,將一杯遞給林曉。

林曉抿唇微笑:“很少見你喝酒。”

沈流彥:“哦?”尾音上揚,頓了頓,道:“的確,很少有這個心情。”

半個月前,他與容越還在醫院中接吻,一個眼睛受傷,一個心意難平。

再往後的見麵中,容越的表現同樣耐人尋味。

拆夥的話由他提出,容越聽到後,反應激烈而出人意料。可現在這樣,是否說明容越也算有些放下的意思?

沈流彥一邊想,一邊抿了口杯中**。

這大概,也是他所期待的吧。

事情總不能始終拖下去。

沈流彥做了足夠的鋪墊,何崇終於在某個午後問出一句:“流彥,你有心事?”

聽到外祖父的問題時,沈流彥放在身側的手微微攏起,很快鬆開。眉尖似攏未攏,唇瓣張了張,複又闔上。

做足了欲言又止的姿態。

何崇看的分明,心念一轉,已明白了些:“有什麽話,就那麽不好說?”

沈流彥仍不開口。

忙碌的日子總算稍稍過去,但事實上,這幾天,沈流彥也算不上清閑。

但他還是決定將對外祖父坦然相告的事放在第一位。

整整一下午,兩人之間放著棋盤。茶壺上方,飄著渺渺白煙。

茶葉被開水衝燙,散發出誘人的清香。

棋盤上擺了古譜,每走一步,都需要斟酌良久。氣氛帶著詭異的寧靜平和,不知不覺,窗外夕陽已西沉,有漫天晚霞落於山前,撒出一片瑰麗。

何崇看著棋子的影子被拉長再拉長,原本隻是小小一點,到後來,整個盤麵都被陰影覆蓋。

他終於發出一聲喟歎:“不要猶豫了,流彥。”

時機成熟,沈流彥這才開口,從自己發生車禍那天開始,娓娓道來。

何崇聽著聽著,麵色慢慢緊繃。

說到某一處時,沈流彥停了下來,給外祖父留下一點緩衝的空間。他站起身,重新去泡了一壺茶。滾水燙著茶壺,不知怎地,沈流彥就想到自己對容越攤牌那天。

也是這樣慢慢變化的氣氛,飄散的茶香,滾燙的水溫。

思緒飄散,端壺的手鬆了勁,不自覺的一歪。

一滴開水,撒在他的手上。

皮膚泛出燒灼般的疼痛,很快變作一片紅色。

好在手上的壺沒有落下去。

沈流彥一擰眉,將水壺放在一邊,去水池邊衝洗被燙到的皮膚。清涼的水流流經,總算稍稍緩解了痛感。

他定了定心神,接下來的動作便行雲流水般完成。重新端了茶壺去棋盤邊,倒出兩杯茶水後,沈流彥繼續說了下去。

他隱去容越的名字,隻說自己讓人查了當年車禍隱情。談及手段時,言詞含糊,暗示頗多。

何崇也如沈流彥所預想的那樣,沒有在這上麵追根究底。

他沉著臉,一字一句都好像在喉間卡了許久,此刻終於吐出:“流彥,你能肯定,那些證據是真的?”

沈流彥自然點頭。

下一瞬,棋盤被掀翻。何崇驀地站起身,先是怒極的發泄,隨即大笑,最後,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