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何崇
容越起先還暗惱這來電實在不合時宜,聽完沈流彥的話,表情不由得跟著嚴肅起來:“現在城裏戒嚴,你怎麽走?”
然而,他語氣神情裏的凝重很大程度上都並不真實。《
當年父母病逝,容越猶沒有太多傷感,而何崇於他而言隻是一個在商宴上遇見時需要敬酒的老一輩。拋開沈流彥這層關係,用陌生人來形容也算恰當。
但他也知道,沈流彥能走到今天的地位,和何崇當年一手幫他掃清障礙脫不開關係,昔日相處沈流彥的言語中更是時常流露出對外祖父的尊敬之情。
好不容易確認心意,他更傾向於在所有細節上都做得盡善盡美。容家的貌合神離都走過來了,何況是對一個老人表示關心。
沈流彥的眉頭皺的死緊,腦海中回想著方才電話中外祖母的幾句話。何白氏的交代十分言簡意賅,隻有一句話:“流彥,你爺爺剛才突然暈倒了,已經送到江大附屬醫院,你方便過來嗎”
江大附屬醫院離這裏不遠,再轉過一條街就能走到。可爺爺的身體一直硬朗,怎麽會無緣無故暈倒?
抿了抿唇,沈流彥終於開口:“沒關係,現在在醫院,離的不遠。隻不過……”視線掃過容越手中的花,“那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容越順著沈流彥的視線看過,雖覺得惋惜,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看望病中老人,總不能帶上玫瑰。
“路上小心。”他叮囑一句,又道:“花,我先帶回去。等你下次再有空,記得來取。”
沈流彥仍皺著眉,聽到容越這句話,神色便驀地飄忽了一瞬。他很快反應過來,仍是先前那副表情,張了張口,像是想說些說什麽,最後卻隻歎了口氣:“容越,你……”
容越的眼神意外的溫柔了些,答:“現在不說這些,別耽擱時間了,去吧。”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突然想到,是不是,以往都是沈流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再回憶一番,似乎,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這樣看沈流彥。
到底是拖了多長時間,他才麵對了自己的心意?
兩人分別,容越緩緩踱步,走向所住公寓的方向。人潮依舊在往某個方向湧去,但在孤身一人的時候,他毫無跟上的興趣。
他走到街的邊緣,手裏拿著方才那支玫瑰。花朵在夜燈下依舊嬌豔,容越忍不住想,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枯萎。
……能不能撐到沈流彥前來?
他很快失笑。一朵花枯了,難道自己還找不到另一朵?
但在冒出這個念頭後,容越又莫名有些排斥。說到底,也隻有現在手上這一支,是他在與沈流彥一同漫步時,想清自己所求後,所買下的。
搖了搖頭,容越低低的笑了聲。實在難以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也會想到這些。
口中輕輕念了遍“流彥”兩個字,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叫出這樣親昵稱呼時舌尖微微發麻的感覺。但不知不覺間,一切都成了習慣。
現在想來,連困擾了他多年的失眠,也在這數月以來有了極大的緩解。
在容越尚在街上遊走時,沈流彥已到達江大附屬醫院。江大附院建立多年,是江城之中曆史最為悠久的一所,最早可追溯到建國以前戰火紛飛年代中的戰地醫院,聲望極高。何崇手裏握著這裏百分之十的股份,加上確實事發突然,病情容不得耽擱,是以才能在城內戒嚴的情況下將老人送來。
他站在急診門口打電話問了準確樓層地點,找到以後,急診室外仍亮著相爭手術中的燈。何家的老管家站在一側,外祖母則坐在等候椅上,神情似乎依然鎮定。
走近些,才發覺何白氏的手一直在發抖。
見外孫趕來,何白氏總算鬆了口氣。沈流彥在外祖母身側坐下輕聲安慰,何白氏靠在外孫肩上,闔上眼,麵上終於透出疲憊與擔憂來。
沈流彥望了管家一眼,對方上前一步,彎下腰,小聲道:“剛才醫生出來的時候說,先生是心源性暈厥。”
“爺爺的身體不是一直很好嗎。”沈流彥的眉再次緊緊皺起:“一個季度一次體檢,怎麽會心髒出問題?”
管家不再說話。沈流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轉過頭,握住何白氏的手,緊盯著急診室方向。
這一守,就是半宿。
期間,沈流彥勸回了何白氏。有他這個孫子在,何必讓老人家跟著受累操勞。
何白氏雖不放心何崇,但也拗不過外孫。加上在家中工作數十年的管家也跟著勸慰,終於在淩晨回家,言道自己明日再來。
送走祖母,沈流彥靠在椅背上,太陽穴處一跳一跳的,像是在預示些什麽。
到了三點半,何崇終於被推著出來,仍在昏迷。一同出來的醫生滿麵疲憊,對沈流彥道:“何先生暫且沒什麽事了,但還要住院觀察。”
沈流彥對醫生道過謝,跟去病房。
他一夜未眠,始終注視著躺在病床上的外祖父。直到黎明的微光出現,沈流彥終於看到,外祖父的身體動了。
他走上前去,按下床頭叫鈴。又是一番忙碌,等到護士從房間退出去後,何崇握著沈流彥的手,嗓音嘶啞:“流彥,你坐。”
沈流彥眼裏透出些不讚同,但還是在老人堅定的視線中坐下。接下來,就聽見外祖父緩聲感歎:“想一想,似乎咱們也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這樣坐下談一談了。”
沈流彥仿佛聽到了,心裏有什麽東西在破碎,將柔軟的部分慢慢的,慢慢的展露出來。
這是……怎麽了?
眼裏的酸澀感,還有心尖酸酸麻麻的感覺。
將困惑藏在眼中,沈流彥口上回答者外祖父的話:“是啊,”垂下眼,望著老人的麵容,“上一次坐下來談,還是我從外麵回來的時候。”
何崇眼裏的懷念更重:“我看到你啊,就在想,不知不覺,孫子也這麽大了。總覺得,婷兒還隻是個小姑娘……那個時候,咱們聊的是什麽?”
提起早逝的母親,沈流彥的語氣有些艱澀,但還是平靜的回答:“是沈氏以後要走的道路。”
何崇的手指在沈流彥手背上輕輕撥弄,像是某種安慰:“也快要四年了。流彥,你做的很好。”
“爺爺怎麽突然說起這些。”沈流彥問。
“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你已經完成一半,”何崇道,“我對不住婷兒,當初沒給她選個好人家。但好在流彥你懂事,總算彌補了一些遺憾。”
沈流彥一頓。
他已經知道,外祖父接下來要說什麽。
果然,何崇按了按外孫手背,示意他不要插口,自己繼續說了下去:“男人有了事業才叫男人,這一點,你已經做到。而隻有有了婚姻和家庭,這一輩子,才算完滿。”
“我和你外婆,還是在結婚當天才見的麵。可這一輩子,磕磕絆絆,不也還是過來了?你們這些小輩在想什麽,有時候,我是真的不大明白。但是,流彥,我現在躺在這兒了,卻從來沒聽說過你和那個姑娘訂下來……你告訴我,我還能喝上一杯孫媳婦兒敬的酒嗎?”
“爺爺……”
這一番話,像是耗盡了何崇所有的力氣。老人家再次睡了過去,而何家請的護工也在不久之後來到醫院。
窗外,早霞染紅了半邊天空。
捫心自問,沈流彥並不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有什麽不好。沒了外祖父口中的婚姻家庭,不也還是日子照過。
圈子裏那些早早結婚的人,又有幾對沒有成為怨偶。
他當初選擇李雪,是看中對方單純善良的性格。但在和李雪分手以後,沈流彥也有反思,這樣究竟有無必要。
原本是為了避開利益交錯的聯姻,但事實上,好像又陷入了另一個怪圈。
看看時間,現在離以往起床的點還有一個多小時。沈流彥向前來的護工簡單說明了外祖父的情況,接著打電話回何家,讓早起的女傭轉告管家,自己先去公司,安排一下最近的事再回來。
這個點,街上的行人實在太少,連帶出租車也沒有一輛。無奈之下,他隻好先往家的方向走去,看路上能不能打到車。
到了街口,眼前是一大片沙灘,上麵還有著昨夜狂歡的痕跡。現在想來,也許昨晚的人群最終要走向的就是這裏。
沈流彥停下腳步,靜靜的望著遠方的地平線。太陽已經升到半空,散發著金色光輝。
他驀地想到,似乎,自己先前和容越在沙灘上接吻的地點,就在附近。
耳邊響起亂七八糟的響動,從彼時兩人合在一起的心跳聲,到容越指尖下流淌而出的《夢中的婚禮》……夾雜著方才外祖父的一番話。
沈流彥的手一點點上抬,最後,按在自己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