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交作業!

巫承赫在吐了路德一身之後,被告知拾得兩件隨身法寶,進入無敵模式,半年內不掉藍不掉血,神鬼莫近。

然後就被洗涮幹淨送到了樓下病房裏。

病房非常寬敞舒適,牆壁是怡人的淡綠色,床鋪是溫馨的米黃色,家具是原木的,臨街的一麵牆模擬幾可亂真的自然景色,綠樹成蔭,明媚的陽光從枝葉縫隙裏透進來,明亮而不刺眼。

反正特別適合養胎。

在經曆了痛苦絕望以及絕處逢生之類激烈的心理變化之後,巫承赫的情緒有點觸底反彈式的亢奮,在得知自己懷孕之後沒有被雷崩潰,還有點淡淡的喜悅。

他對孩子是完全沒概念的,在他生命中從來就沒有和小朋友打交道的經曆,但當看到全息投影上那兩個小小的亮點之後,他內心還是有一種特別奇怪的溫柔冒了出來,不單單因為這是他和金軒的兒子,還因為他們給他帶來了希望,帶來了好運氣。

於是他決定給這兩個胚胎分別起名叫巫成功和金勝利,否則根本無法體現他們兩個從誕生伊始就為達成的“救爹救媽救全家”成就。

然後他覺得自己這下是名副其實的“聖母”了!

吐過吃不下東西,也不想喝水,巫承赫靠在床頭打了個盹兒,夢見了沐。夢裏沐還是在競賽現場的模樣,了無生氣躺在地上,腳下一灘血。巫承赫怕得要命,想撲過去救他,怎麽忽然又變成了沐躺在手術台上,他拿著手術刀站在旁邊,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什麽,他點了點頭,就這麽一刀切了下去……

“!”巫承赫猛地驚醒,大汗淋漓,恍惚間聽到房門被敲了幾下,等了一會,又敲了幾下。

“進來。”巫承赫勉強鎮定下來,撐著上身坐起來。房門開啟,一個熟悉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居然是金轍。

“總、總統!”巫承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他還在頭疼怎麽才能和總統聯係上呢,怎麽這就來了?他還在做夢嗎?

“別動,躺著,你需要休息。”金轍快步走過來扶住他,不讓他起床,然後示意特勤關上房門,在外麵等候。

巫承赫還沒有從見到總統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一臉驚訝地看著金轍。金轍對他安慰地笑了笑,拖了把椅子坐到他床前,道:“怎麽樣,還難受嗎?他們說你吐了很久。”

巫承赫呆呆搖頭。金轍看著他毫無血色的麵孔,眼中閃過一絲痛惜的神色,大手蓋住他手背,道:“不要想太多,安心養身體,這裏非常安全,醫生都很專業。左右你這樣子是沒辦法繼續上學了,一切都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吧。”

巫承赫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把他的話在腦子裏輪了一圈,居然聽出好幾層意思來——安心養胎、休學、生完孩子再說……再說什麽?他還能出去嗎?

半天呐呐道:“您……都知道了?”

金轍點頭,給他一個“我什麽都知道了”的眼神。巫承赫想了想,也點頭:“我會安心在這裏住下去的。”

金轍見他聽懂了,鬆了口氣,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巫承赫頓了頓,忍不住又問:“生完孩子,我還能繼續上學嗎?”

金轍捏了捏他的手心,道:“事在人為,你這個問題代表了很多向導的想法,我會反饋給你們校長的。聯邦在進步,我們總能想辦法滿足更多人的需求。”

什麽意思?怎麽感覺這話高度境界不太對?巫承赫依稀覺得他話裏有話,懵懂地點了點頭。金轍歎了口氣,道:“我知道,讓你忽然離開熟悉的環境,呆在一個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陌生地方,是非常難以接受的,但你也要理解學校的做法。大屠殺的惡果,向導在一百年內急劇減少,已經到了瀕危的邊緣,如果聯邦再不采取強製措施,很可能會導致向導徹底滅絕。”

巫承赫有些莫名,他為什麽要跟自己講這些大道理?這種時候他們麵對的首要問題不應該是保護金軒,讓他平安歸來嗎?

但金轍捏著他的手,巫承赫覺得他說這番話絕對是有目的的,不可能僅僅是為了假大空的思想教育。果然,金轍接著道:“過去的錯誤已經無法挽回,我們隻能盡力糾正,這也是向導學校建立的初衷,我們把向導聚集起來,統一教育,統一保護,最主要的目的還是保證大家的安全,畢竟向導太少了,異能者又太多,你們撒在外麵,萬一被發現,很可能導致慘痛的後果。”

金轍說的是事實,向導太少,而且太弱了,像沐這樣的高手畢竟是極少數,大多數向導即使在成年之後,也不一定能熟練控製自己的意識力以自保。他們大多身體孱弱,別說異能者,就是遇到個強壯點的普通人,也毫無反抗之力。

從前大家把向導當做變種人、災星,最多辱罵毆打,現在被證明能給異能者續命,他們的處境更加危險——誰不想多活幾年呢?而且他們天生就有著相容度的羈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擁有強大的治愈力,卻沒有辦法保護自己,如果沒有向導學校,他們必然會淪為強者的禁臠,起碼在現階段這種二十萬比一的情況下,是這樣。

巫承赫知道金轍說得對,如果隻是個普通人,他也讚同聯邦這樣的做法,但他是一名向導,他沒有辦法忍受這樣被圈養的生活,無法忍受像畜牲一樣被配對,成為他人的附庸。

“如果隻是保護,那無可厚非,但為什麽要把大家關起來,不能和親人生活在一起,也不能自由戀愛……我們不是民主聯邦嗎?”巫承赫反問。

金轍沉默了一會,道:“有些話可能很殘酷,但我必須說出來。在宇航科技以前,遠古地球上,曾經女人是沒有自由的,她們不能作為單獨的個體生活在社會中,無權受教育,成年以前由父親主宰一切,成年以後由丈夫掌管生死。但你知道,那個時代是沒有男-的,每一個男人都要女人來給自己繁衍後代,按理她們應該很珍貴,應該被尊重,但為什麽沒有?”

男權社會的潛規則,巫承赫再明白不過了,他是從一千年前穿越來的,那時候離金轍口中的遠古時代已經過去上百年,女人仍舊被看不見的繩子束縛著,哪怕和男人一樣出色,還是時不時被扣上“女強人”、“女漢子”、“剩女”之類的大帽子,推進毫無營養的婚姻之中。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吧。”巫承赫也是第一次考慮這個問題,他遲疑著說,“生產力結構影響著社會結構,女人創造價值,但沒有能力讓社會承認她們的價值,即使承認,也不過是男權的施舍,表麵文章。”

“一樣的道理。”金轍說,“權利不是吹出來的,也不能依靠別人的施舍,向導想要自由,就必須先有能力保護自己的自由,要不然學校把大家放出去又能怎麽樣呢,讓政府給你們配保鏢嗎?或者製定更細致的保護法?聯邦真要這麽做了,你們就有自由了嗎?這樣的自由還算自由嗎?”

金轍的表情相當誠懇,和以往那種偽裝出來的熱情和關懷完全不一樣,巫承赫看著他的眼睛,第一次覺得他在把自己當成一個平等的人來看,而不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小輩。

“再說說女人吧。”金轍接著說,“在我們的聯邦,女人的地位已經和男人差不多了,但就為了這個‘差不多’,不知有多少女人付出了數倍於男人的努力,比如你的繼母莉莉茲、第三集團軍**娃星將,還有巴隆夫人。和那些整天跟男人辯論,喊口號搞遊|行的女人相比,她們才是真正的女權主義者,她們讓男人不得不尊重她們,服從她們,認可她們。所以你明白嗎,巫承赫,向導要走的路還很長,這個聯邦最高層的當權派大多數都是異能者,作為螻蟻一樣的底層生物,你們沒有資格請求他們捍衛向導的自由。”

巫承赫沉默,他在自由向導組織裏呆的時間不短了,也曾經考慮過這個問題,向導一旦離開向導學校,要怎麽生存下去?當然,他們可以像大多數隱形向導那樣隱居在人跡罕至的角落,定期服用抑製劑,平靜而卑微地生活下去。但難道這就是最好的歸宿嗎?

他們又不是老鼠,他們也是人,也有理想有夢想,也想實現自己的價值。

而且沐說過,向導恐怕才是目前人類進化的最高等級,如果向導們一直這樣卑微地活著,那進化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向導一向是被作為異能者的輔助者來看待的。”巫承赫說,“無論是大屠殺時代還是保護法時代,我們的生死存亡都取決於對異能者是否有害,或者是否有用。所以我們一直沒有獨立的人格,不管是在外麵隱藏的向導,還是在學校的注冊向導,都在異能者的陰影下存活,前者畢生都在躲避,後者畢生都在襄助。但其實……”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說了出來,“向導想要殺死異能者,是很容易的。”

金轍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微微上揚,像是十分欣慰他能想到這一點,低聲道:“是的,雞尾酒案已經證明了這個。這麽多年,聯邦之所以強製性地把向導送進學校,一方麵是為了保護,一方麵也是為了教育,一個沒有接受過安全教育的向導,是不能與高官結合的,因為太危險。”

他低了一下頭,露出右側的頭發:“我這裏有一個傷疤,就是因為受到一名強向導的攻擊,差點把自己撞死在牆上。我畢生都沒有再見過那麽強大的向導,和他相比,這裏所有的人……”他籠統地指了指窗外,“都像是被閹割過的貓,作為寵物再適當不過,但已經失去了在生物鏈上存在的意義。”

巫承赫愕然,他一直以為金轍是因為太過專注於事業,才無心成婚,原來是因為遇到了一名重口味向導,導致齁住了,味蕾麻痹,吃不下這裏的小清新……

“向導是一把雙刃劍。”金轍歎了口氣,說,“我就任以來,一直想重寫《保護法》,但歸根結底遇到的障礙就是這兩點,一、向導必須足夠強大,能保護自己。二、向導必須足夠安全,不至於威脅到異能者的生命。但這兩點是悖論,你明白嗎?”

巫承赫默默點頭,隔了一會,道:“原本這都不是問題的,如果不是大屠殺,向導和異能者比例正常,能夠自由結合、互相保護,根本就不會存在這個悖論,就像男人和女人一樣,自然競爭就可以解決它。”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金轍苦笑,“先祖給我們留下了這麽一個爛攤子,我們隻能把它接下來,一點點去平衡,去改造。”

金轍想得太多,太廣了,巫承赫想了一會兒,不得不承認他思考的方向才是有可能解決問題的方向,反觀向導學校和自由向導組織,都隻是在某一個極端上越走越遠。

自由向導組織為了捍衛向導的自由,教給他們的是如何攻擊,如何自保。學校為了保護異能者的利益,則一直壓製他們的攻擊性,提高他們的治愈力。

是悖論,也是平衡。

巫承赫倏然清醒過來,看向金轍的目光不禁變得有些疑惑——他為什麽要和他說這些?他們唯一的交集,不應該是金軒嗎?為什麽金轍反倒像一個老師,甚至像一個上司一樣和他討論這些高端的問題?

唯一的解釋是金轍覺得他在解決這些問題上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他在解放向導方麵的價值,甚至超過了作為“金軒男友”的價值!

巫承赫後背忽然一涼,金轍到底知道了些什麽?他跟他說這些,是不是和自由向導組織有關?

金轍迎著他的視線,眼神十分坦蕩,坦蕩得近乎光棍,仿佛在對他說:你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巫承赫在軍隊混了幾年,穿越後又和漢尼拔打了一年多的交道,自問見過不少心機沉重的人了,但麵對這樣的金轍,還是覺得看不透,完全看不透。

“一點點來吧。”金轍忽然溫和地一笑,道,“你在外麵生活了十八年,思維方式和三觀都已經基本定型了,現在進入向導學校,將要接觸一套全新的思想理論,我希望你能對比發現,給我一些驚喜。”說著打開個人智腦,當著他的麵給了他一個秘密信箱的授權,“這是我的私人加密信箱,安全性很好,算是我給你布置的作業吧,以後每周給我寫一封郵件,說說你的近況,然後就我們剛才談的那些問題,說說你的思考。別偷懶,我知道你很聰明,別給我複製粘貼,我不想看重複性的東西,每周都要有新想法。”

巫承赫腦子都被他攪得有點亂了——金家的人都這麽奇葩的嗎?他這是想幹什麽?布置作業?總統給弟弟的男朋友布置作業?

大哥你沒事吧?

“別垮著個臉,我也是雙料博士,不比沐院長差。”金轍見他一臉囧色,正色道,“不要以為隻有沐能教得了你,我不會讓你吃虧的,你好好做論文,等我卸任了回阿斯頓當教授,給你發博士畢業證。”

“……”巫承赫不知道自己一個醫科生要總統發的博士畢業證幹什麽?

話說他發的證聯邦承認嗎?能上網嗎?看著金轍的嚴肅臉,巫承赫不由自主想起了上輩子電線杆上的辦|證小廣告。

總統太可怕了!

“六個月,也夠你思考很多問題了。”金轍說,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其他的事情,包括你父親和沐院長那裏,你不要操心,我一切都會辦妥,哦對,還有你的那些朋友。”說到最後兩個字,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我保證六個月以後你還能看到他們所有人。”

巫承赫知道他是在向自己保證金軒的安全,保證關於“切斷”的問題,鄭重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金轍溫然一笑,道:“好了,你休息吧,我要走了,別忘記做作業。”

“好的。”巫承赫跟他頭腦風暴了一場,雖然有些信息爆炸,但心中頗有點豁然開朗的感覺,眼睛也亮了,臉色也好了。

金轍走到門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拍拍額頭,道:“最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回到床前,打開個人智腦,調出一段全息三維視頻:“霍伯特替我去看望了沐院長,這是他在現場錄的視頻。”

視頻裏是一個小小的橢圓形培養皿,裏麵充滿人工養水,一個圓滾滾的小胎兒漂在清亮的**裏,身體蜷成一團,肚臍還連著臍帶。

“這是……”巫承赫心跳如擂鼓,嘴唇抖得說不出話來。

“沐院長的女兒。”我女兒。

“啊,她沒事嗎?太好了!”巫承赫驚喜莫名,眼角一下紅了。小胎兒看上去很活躍的樣子,因為已經近六個月孕期,會轉身了,幼細的胳膊腿兒在水中一蹬一蹬,忽然將大拇指塞進了嘴裏,眼珠在薄薄的眼瞼下轉了轉,靜靜吃起手指來。

“她很堅強,也很結實。”金轍站在巫承赫側麵,在他看不見的角度一臉得意的表情,“生出來的時候身高足有三十四厘米,體重七百六十克,比一般的男孩子都要壯。哦對,你家院長給她起了小名就叫壯壯。”

金大壯這名字太震撼了,金轍每每想起就蛋疼的不行,不明白他溫文爾雅的孩子爹為毛給女兒起這麽個逆天的小名。

不過作為一個渣爹他是沒有發言權的,這一點金轍還比較有自知之明,於是盡管內心很鬱卒,還是愉快地接受了“我女兒是個大壯”的現實。

巫承赫看著視頻裏粉粉的小東西,即使在這個年代,五個多月的胎兒也很少有這樣的體格,可見她將來一定戰鬥力出眾……想到院長為這個孩子受過的苦,他不禁雙眼濕潤,嘴角卻又忍不住往上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半天喃喃道:“真是個女漢子啊……”

金轍愕然,翻著眼睛想了想,覺得這應該是個褒義詞,於是點頭:“是啊,是條漢子。”

金大壯小朋友還沒出生,人生就在渣爹這裏奠定了一個脫韁的基調。

“對了她是個異能者。”金轍說起女兒就成了話嘮,努力控製仍舊難掩老來得子那種暴發戶一般的氣質,“不過量子獸是什麽,現在還不清楚。”哈哈哈哈一隻萌萌噠小獅子這種事我會告訴你嗎?

“啊,異能者,異能者好。”巫承赫都傻了,看小蘿莉哪哪都好,啥啥都好,半天才把眼球從視頻上挪開,忐忑地問金轍:“院長呢?院長他怎麽樣?”

“你家院長沒事,正在休產假,在聖馬丁醫院養身體,你放心吧,賽亞娜一直在照顧他。”金轍說,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壞消息也一起告訴了他,“隻是因為出了意外,做了絕育手術,以後不能再生孩子了。”

“哦,他沒事就好,太好了,大小都沒事……”能有這樣的結果巫承赫已經很欣慰了,他在產科呆過,知道男-生孩子本身就很困難,以沐的年紀就算順利生產也不可能再懷二胎,絕育反倒能杜絕其他器官病變的可能。

“你也不用替他委屈,阿斯頓醫學院和聖馬丁研究中心給向導學校發了聯合律師函,在幫他打官司。”金轍說,“巴隆夫人也表過態了,會道歉和賠償。我知道這種事錢是不能彌補的,但有總比沒有要好,以後他的工作做起來也更容易些。”

巫承赫點頭,金轍永遠是務實而圓滑的,可能感情上接受起來困難,但冷靜下來去想,他的處理方法往往最有利。

“好了,你也可以解開心結了,有空和你們院長多聯係。”金轍把他那種患得患失的心情摸得很準,道,“你們院長不光在醫學上是個天才,在社會公益方麵也是傑出的人才,你需要跟他學的,還有很多。”

巫承赫又開始覺得他話裏有話了,但又有些不大確定,隻能道:“我會的。”

“好了,我要回首都了,還要和你父親溝通你的事情。”金轍收起智腦,像金軒那樣摸摸他的頭,道,“一切有我,不用擔心。”

巫承赫鄭重點頭:“我會給您交作業的。”

“好。”金轍一笑,並起兩指在額前一揮,“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