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威難測,剛剛還是晴空萬裏,隻一盞茶功夫,耀眼的日光便被烏雲盡數遮住,天色迅速暗了下來。緊接著,一道閃電劃過,一聲霹靂響起,一陣狂風刮來,豆大的雨點夾雜著指頭那麽粗的冰雹,肆無忌憚地從天上狂砸下來。

許寒懷裏抱著一個空壇子,倉惶跑進距離自己最近的一間店鋪的屋簷下。

站定之後,粗重地喘了幾口氣,他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擦了滿臉的雨水,揉了揉被冰雹砸得生疼的腦海,這才開始打量起這個臨時的避雨之處。

嗯?當鋪!

許寒透過店鋪窗戶朝裏麵掃了一眼,心裏微微一怔,然後收回目光,左右掃視了一下。

左邊屋簷下站著三個年輕人,三男一女,個個被雨淋得如同落湯雞般狼狽不堪,正嘻嘻哈哈地一邊大聲說著話,一邊忙著擦掉臉上和頭發上的雨水,整理身上的衣裳。從他們的言談舉止可知,他們都是石牛鎮附近的人。

右邊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他正坐在一張小桌子前麵,雙肘頂著桌麵,雙掌托著下巴,怔怔地望著屋簷下像瀑布一樣飛流而下的雨水發呆。看來,他也是見天色不對,匆匆把檔口搬到這裏來避雨。

桌子上鋪著一張上麵畫著陰陽八卦圖的羊皮,羊皮上麵壓著一個陳舊的竹簽筒,筒裏插著一大把竹簽,幾卷竹簡整整齊齊地碼在桌子另一邊。一條一人多高的竹幡輕輕靠在老頭身邊的牆壁上,竹幡上麵綁著一長條灰白色的舊綢緞,上麵赫然寫著:

“指點迷津,逆天改命!”

看到這八個歪歪扭扭的手寫大字,許寒隻覺頭皮一陣發麻,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心道:“原來是個窮算命的!‘指點迷津,逆天改命!’嗬,好大的口氣,既然如此了得,何不先改改自己的命,犯得著這麽大歲數了還在街上擺攤賺錢過日子嗎?”

相由心生,許寒心裏這麽想著,臉上不覺露出鄙夷之色,正要移開目光。冷不丁,算命老頭忽然抬起頭,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嗡!”

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許寒隻覺得腦海裏突然發出一聲悶響,一陣暈厥感襲來。電光火石之間,許寒意識到,似乎有一股無形的東西從算命老頭的雙眼裏閃電般射出,射入他的雙目中,然後直衝他腦海而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噓——

此人好生恐怖,我隻不過在心裏鄙視了他一下,想不到竟被他察覺!許寒臉色大變,隻覺得背脊涼叟叟的,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怖感覺迅速從心底漫延開來,忙不迭地移開目光,望向外麵雨霧蒙蒙的街道,心髒嘭嘭嘭狂跳不已。這時候,他真想跳出屋簷,衝進雨中,遠離這個詭異的算命老頭。

“小兄弟,要不要老夫幫你算算命?”算命老頭忽然說道。

“不……不用了,”許寒嚅囁道,“再怎麽算都是勞碌命!”

說著,他下意識地抬起右手,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他的額頭不知什麽時候已然濕漉漉一片,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

“小兄弟這句話就不對了,老夫見你耳大貼肉,鼻如簽筒,麵黑身白,背聳三山,背闊胸平,頭皮寬大,此乃大富大貴之相也,何來勞碌命之說?”算命老頭不理會許寒的拒絕,等到一道響雷過後,馬上說道。

許寒不敢回頭,心中偷笑:來了來了,算命的一張嘴就是這些鬼話。先說些好話哄你一哄,逗你開心,然後話鋒一轉,說什麽將麵臨血光之災,水火之禍,嚇你一嚇,最後說可以為你指點迷津,消災解禍。心智不堅之輩,疑神疑鬼之徒,必定上他的當。“哄、嚇、騙”這算命三部曲施展開來,能頂得住的沒幾個!

“小兄弟,怎麽樣?還不相信?”算命老頭用指頭輕輕敲擊桌麵,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我……我沒錢,不用了。”許寒下意識地抱緊懷裏的壇子,腳步輕微往左邊挪了挪,盡量遠離這個古怪的算命老頭。

“嗬嗬,看來不顯示一下真本事,你是不會相信的了。看這場雨,短時間之內是不會停的,左右無事,就讓老夫猜猜你的來曆吧,嗯……”算命老頭說完,望了許寒抱在懷裏的空壇子一眼,露出會心的笑容,說道,“今天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廚房裏正忙著做早餐,你把一捆柴搬進廚房,一根較長的幹柴不小心將放在灶台上的鹽壇子掃到地上,打破了。因此天剛剛亮,你便急火火地跑到鎮上來,自己掏腰包買了一個。老夫說得對不對?”

許寒聞言,全身一震,猛地轉頭,死死地盯著算命老頭那張充滿滄桑的臉,以及那雙透著睿智光芒,深邃如夜空星辰般的雙眼,心中充滿了震驚。

是的,算命先生說得沒錯。正如他所說的,今天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許寒搬一捆幹柴進廚房,來到一個偏僻的灶台前,正要將幹柴放下來,一根較長的幹柴將放在灶台上的鹽壇子打翻在地。

正在那個灶台上忙碌的廚師名叫趙子敬,他是個好人,見到許寒打破了鹽壇子,非但沒有大喊大叫起來,反而叫許寒趕緊趁別人沒注意的時候,把這裏收拾幹淨,然後天一亮就到鎮上去買一個回來,並偷偷換上,要是這件事傳到廚房總管的耳朵裏,許寒必定被處罰。

打破鹽壇這件事剛剛發生,知道這件事的隻有許寒和那個叫做趙子敬的廚師,可是眼前這個算命先生竟把這件“絕密”的事張口就說了出來,說得有板有眼,好像當時他就站在旁邊,親眼目睹整件事情的經過一樣。

許寒焉能不驚?

“什麽?你……你怎麽知道?”許寒失聲道。

“嘿嘿,這有什麽稀奇?老夫還知道你的名字叫許寒呢。”算命老頭盯著許寒的眼睛,臉上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再次語出驚人。

“你……”許寒神情一凜,心中震撼不已。

“老夫還知道,你今年十五歲,原籍是趙國人,家境原本還不錯,可是由於秦王屢次派兵伐趙,你父親被抓去充軍,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後趙國境內又接連發生大地震和大饑荒。值此兵荒馬亂,天災人禍,哀鴻遍野的惡劣下,五年前,也就是你十歲那年,你母親見趙國岌岌可危,怕你和你哥哥長大以後也被人家抓去充軍。因此毅然將家裏的田地和祖屋全部賣掉,給你父親寫了一封信交給鄰居,叫他要是你父親回來,就將信交給他。然後,你母親毅然帶著你和你哥哥以及你妹妹一家四口離開北方,往南方逃竄。無奈在經過一座城池的時候,你們遇到一場大騷亂,一家四口被人群衝散。你一邊乞討一邊往南方來,同時打探你母親、哥哥和妹妹的下落。可是兵荒馬亂,人海茫茫,沿途並沒有你母親和哥哥以及妹妹的消息。來到南方之後,你又花了半年多時間在各地四處奔走尋找,依然無果。眼見生活無著落,正好來到周家莊,碰巧看到周家莊正在招工,於是你便在周家莊安頓了下來。現在,你在周家莊廚房裏做一個小夥計。許寒,我猜得對不對?”算命先生一口氣把許寒的經曆講了出來。

他講得並不快,但講得很流暢,中間並沒有絲毫停頓或者需要思考的地方,娓娓道來,好像講的並不是許寒的經曆,而是他自己的經曆。他在講的過程之中,居然沒有用到“也許”,“可能”,“或許”等等這些模棱兩可的詞匯。

講完之後,算命老頭饒有興趣地盯著許寒蒼白的臉色,戲謔地望著他那幾乎瞪出眼眶的眼睛。

許寒早已經目瞪口呆,僵在那裏,像個木頭人,說不出半個字來。

半晌之後,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剛才跟這個算命老頭對視的那一眼,許寒這才似有所悟。隨後,他心中再次被驚濤駭浪淹沒了:一眼就能提取他人腦海裏的全部記憶!這究竟是什麽神通?此人究竟是什麽人?

突然,眼前白光一閃,天地為之一亮,一道閃電劃過。

“轟隆!”

又一聲炸雷響起。

“嘩啦啦!……”雨下得更歡了。

大片大片的雨水從屋頂瓦片下沿狂飆而下,幾乎形成一條長長的瀑布。街道上雨水橫流,放眼望去,到處是灰蒙蒙的一片,就連在街道對麵屋簷下避雨的人也幾乎看不見了。站在許寒左邊的那幾個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進入當鋪裏麵去了。

許寒身上的衣服被雨絲澆得濕透,可是那個算命老頭的全身,以及他前麵的小桌子,桌子上的那張羊皮,羊皮上麵的那個竹筒,筒子裏的竹簽,還有那幾卷竹簡,以及那杆靠在牆壁上的幡,竟絲毫不沾半點雨絲!

看到這些,許寒瞳孔猛地一縮,心中的震撼終於達到了頂點,嘭嘭直跳的心髒頂著胸前的壇子,似乎隨時都會將懷裏的這個空壇子撞碎。他將目光從算命老人身上移開,茫然地望著屋簷外麵的雨霧,頭腦中一片混亂,內心一陣陣翻江倒海,要不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身上被雨淋得涼絲絲的,他必定認為自己這是在做夢中。

不久,冰雹不下了,雨點漸漸小了,雷聲也漸漸弱了,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一道灰影從當鋪裏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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