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曉也不知郡主心裏是作何打算,卻也不好拒絕,稀裏糊塗就在陸忱安排下一同上了進宮的馬車。

陸忱大概講了宮裏的規矩禮數,陽春曉聽了心裏更慌了,皺眉道:“要不,我還是別去了吧!我一介無官無品的民女,倘若在娘娘麵前失儀,豈不還要連累郡主?”

“怕什麽?”

陸忱卻不以為然道:“我姑姑那向來是極和善、極好講話的人,你頭回進宮,就算是禮數不周她也不會挑剔你啦!”

這可跟她聽說的不太一樣。

陸貴妃居安喜宮,據說是個極霸道又凶殘的女人,連正宮皇後都要懼怕她三分。傳聞她因年長皇帝十五歲,早已過了生養的年紀,因膝下無子便心生嫉妒,仗著皇帝的寵愛屢屢殘害宮中年輕妃嬪,簡直是個無法無天的存在。

陸忱的說法顯然與自己知道的情況相去甚遠,陽春曉不由膽怯道:“我覺得,其實我沒必要跟你一起進宮的吧……”

“怎麽沒必要?你且聽聽我的道理。”

陸忱正色道:“魏登府上死了人,他不希望外人插手,就派冷譽去當了個大理寺的官專審那案子。沒想到,刑部中途插手,許知年的官大過冷譽,案子就進了刑部;唐縱又比許知年官大,想要硬搶時,邱尚書便出來降伏他。再後來,我去刑部搶人,我是郡主自然比他們全都大!但你覺得這事就完了麽?接下來,如果魏登站出來發難問我要人,那便又把我這郡主給壓下去了——所以,咱們得先下手為強,提前來找娘娘,讓他斷了這個念頭。”

“郡主,您這個謀略確實高明,隻是……您是不是忽略了一件事?”陽春曉嘴角抽了抽:“方才冷譽不是說了,魏登府上那人現在已經離京了,說不定案子就結束了呢?”

“咳,他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懂個屁啊!”

陸忱搖頭道:“方才你一提護倉神,我便知道這案子絕對完不了。就沈敬那個脾氣——八成是衝著魏登來的吧?”

“……您真料事如神。”

陸忱得意道:“我雖是隻見過他幾麵,但父帥的家書中經常提及他,也算是半個熟人。倘若我父帥蒙冤而死,那他必然不會善罷甘休,若此事真乃魏登所為……我也絕饒不了他!”

陽春曉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事似乎鬧得有點大了……

郡主的馬車進了宮門,換了次車、又換了兩回轎子,陽春曉遠遠瞧見大紅的宮牆和紫禁城特有的金色琉璃頂。身邊來往的宮女也皆是低著頭,各自貼著宮牆走得很快,來去匆匆,連咳嗽聲都沒有,果然是管教極嚴的。

陽春曉還記得當年父親在任時,每年年底都要去宮中赴宴,說宮裏的規矩極多,是個稍有不慎就會掉腦袋的地方。

雖然心裏多少有些懼怕,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往四周瞧,卻又怕被人發現了惹上麻煩。

陸忱坐在她身邊,倒是神態自若。

“我穿這身衣裳是不是太隨便了點?”陽春曉突然小聲問了一句:“早知道要隨你進宮,我應該先回家換件好的再來呢……”

陸忱笑道:“怎麽,你是想打扮起來、讓我姑姑把你留在宮裏不成?”

“別瞎說!我才不要!”

“所以啊!這樣就挺好了,別瞎想了。”陸忱在她手背上按了按:“放心吧,這整個後宮裏就數我姑姑最大!你是我的客人,任誰也不敢對你不敬!”

陽春曉還是覺得不妥。

這道路兩邊的宮牆,竟是比刑部大牢的牆頭都還要高!人人皆是一副謹慎小心的模樣,感覺比過堂都要緊張!而且,越往深宮裏走,人就越是稀少、院子就越是肅靜,長長的巷子就像是沒有盡頭一樣,莫名就讓人覺得害怕:

“我覺得吧,其實,你還是帶楊冰檸來比較合適!她鬼主意最多了!”

“別提了。”

陸忱歎了口氣,說道:“那丫頭給我寫了篇好文章,我可沒跟任何人說是她寫的!但楊首輔還是知道了,當晚就把檸丫頭接回家去了。我估摸著,橫豎是不好再約出來了,恐怕指望不上。”

是啊,聽說她那篇‘悼木蘭’又火了,京城官員們這次都站在了郡主一邊,哪怕挨過她打的也都十分高風亮節地選擇性失憶了。

“說到底,還是你們這些讀過書的本事大!”

陸忱看著她,憨笑道:“檸丫頭是動動筆杆子就將人給降伏了,你則是生了一雙明辨是非忠奸的慧眼,事事看得通透,更加了不起了。”

“您還是別誇我了!……這一誇,我心裏更不踏實了。”

“哈哈哈。”

別看周遭服侍的人皆是小心謹慎,陸忱這一路上卻仍是有說有笑,跟在長寧園時也沒什麽不同。陽春曉自是不敢像她一樣,謹小慎微地跟在郡主身後,眼角的餘光卻忍不住左右張望。

安喜宮是近年來才重新修建過的,富麗堂皇自不必說,這宮裏除了方才在宮門處見過的穿粉白長裙的宮女,還另有一種是跟長寧園的相仿,皆是黑紅色的短衣打扮、腰中配刀,英姿颯爽,瞧著像是竟也像女護衛一般?

即使頭一回進宮,也能感覺到這種安排不同尋常——難道貴妃娘娘也跟陸忱是一樣的性情和喜好?

陽春曉心中納罕,習慣性地從職業角度分析:平時就擺這麽多帶刀仕女在身邊,要麽是像郡主一樣尚武成癡,打從心眼兒裏喜歡;要麽就是心中極度缺乏安全感,需要借助這種特別的方式才能得到內心的平靜。

以她辦案的經驗來看,像郡主這樣出生於烽火戰亂之中的奇女子必定是少數。而陸貴妃早年入宮,正趕上宮中最為動**的幾年,想來應是第二種可能性更大些:喜歡權力,迷信武力至上;敏感,缺乏安全感,性格張揚,喜歡虛張聲勢,有可能是個色厲內荏的人。

陽春曉默默跟在郡主身後,正兀自琢磨著心事,卻不料陸忱突然收住腳步、她一不留神險些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參見貴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