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年的辦事效率果然還是很高的，隻是戶部的回函中並沒有多少有用的信息，兵部則幹脆答複‘查無此人’。
這結果倒是跟預想中的情況差不多。
傍晚時分，許知年已經基本備齊了材料，忙碌地準備第一次提審，沒想到這時大理寺的唐大人——冷譽的頂頭上司——竟是突然冒著出來，一反他從不加班的工作作風，踩著下班的點親自跑到刑部要人了。
許知年不禁有點為難：大理寺是行使督辦監察之權的，按理說是有權介入此案；而且，唐大人在官場摸爬滾打幾十年，比林府尹還要狡猾難纏，恐怕沒那麽好對付。但人已經到了刑部，又不能置之不理……老是拖著不見，也終究不是個辦法。
正在猶豫，他的上峰邱大人不知從哪得了消息，對他說道：“你這孩子，平時辦事挺聰明的，怎麽這時候卻糊塗了？依著刑部的規矩，一旦審訊開始，就如同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哪怕是首輔大臣來了也得等提審結束了再說。”
許知年頓時恍然大悟，躬身向老上司道了謝，匆匆拿起案卷就奔審訊室去了。
邱正此時已換了便裝，倒背兩手在院裏閑逛，看起來就像個街市上遛彎的尋常老頭。
院中的圭表已指向酉時一刻，已到了下班時間。刑部官員們紛紛結束了手頭的事情，三三兩兩朝門口走去。經過他身邊時，皆行禮致意，邱正笑笑，擺手叫他們先走。
這時，就見門房裏走出個普通的年輕後生，朝他作了個揖，上前說道：“大人，唐大人又在催了。”
邱正抬了抬眼皮，像是剛想起這事，又仰頭看了看天，應了一聲：
“嗯，這就來。”
邱正依舊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慢悠悠地來到刑部門口的待客廳。此時的唐縱已等得快一個時辰，始終沒見著許知年的影子，卻見邱正樂嗬嗬進來了。
兩個老官兒雖說沒什麽私交，卻也是共事多年的老熟人了，相互見禮、寒暄已畢，唐縱便開門見山道：“我可沒閑工夫跟你閑聊，快去喊許潤出來見我！早點辦完公事我也好早點交差回家。”
“你當我樂意跟你在這耗著呢？”
邱正瞥了他一眼：“刑部哪像你的大理寺那麽閑？哪個人手頭都是一堆事，誰跟你似的天天提籠遛鳥呢？”
“咳，你就別糊弄我了。”
唐縱在刑部喝了一下午茶，茅房都去過三回了，就見他擺擺手、不耐煩道：“趕緊讓許知年把案子移交給我，大家好各忙各的去！我這手續都是齊全的，他這麽耗著也沒什麽意思！……趕緊的吧。”
“原來是為移交案子的事啊！你不早說。”
邱大人笑了笑：“怎麽，為這點事還要勞煩你這位大理寺卿親自跑一趟？隨便打發個人來不就行了？”
唐大人冷笑一聲，反問道：“就您手下那位許狀元——但凡是打發個人來能把事情辦成，還需要我親自跑一趟？”
“嘖，年輕人真是不懂事！……來人！”
邱大人朝門外喚了一聲，就見一名小吏進來答話，他吩咐道：“去把知年叫來！唐大人都等半天，他人呢？越大越沒規矩。”
那小吏遲疑道：“回大人，許大人正在提審嫌犯，還沒結束呢。”
“這樣啊。”邱正看了唐縱一眼，又對那小吏說道：“堂堂大理寺卿在這等著他呢，你還不快去催一催！”
那小吏卻一臉為難：“大人，這恐怕不合規矩啊。”
“混賬！什麽規矩竟比我說話還管用些？”邱正怒道：“叫你去便快去！休要囉嗦！”
那小吏一臉惶恐，連忙應了一聲轉身下去了——拐彎就去門房找老劉喝酒聊天去了。
打發走了跑腿辦事的，邱大人立刻換了副表情，對唐大人道：“底下才來的新人不會辦事，唐大人見笑了。”
那唐縱也算個千年的狐狸，又豈會看不透這些套路？
但麵對邱正又不好發作，隻得表麵敷衍兩句。心中再盤算別的法子。
看來，邱正是跟許知年站在一邊了，事情竟有些難辦。
邱正見他不言語了，便打趣道：“你呀，好歹也是魏登的嶽父，怎麽這嶽父當的，倒像是給女婿打工了？他自己府上的事，怎麽還要麻煩你出麵解決呢？”
“你當我樂意管這檔子閑事麽？”
唐縱兩手一攤：“還不是因為嫌犯落在你們刑部，許知年又當麵撅了北城兵馬司的麵子——你們刑部的官，豈有一個是好說話的？我就算親自來都未必能辦得成呢。”
“那要不……就明天再說唄。”
邱正笑嗬嗬勸道：“反正都這個點兒了，你這會兒就算把案子轉過去，光是各種手續、隨便一折騰就得忙到半夜。挺大歲數了還要加班，就沒必要了不是？”
“我就知道是你在弄鬼！”
唐縱突然站起身，怒道：“邱大人，我不妨跟你直說！此案影響惡劣，兵部已經正式介入了！這案子我今天是一定要轉走的，許知年就算拖得一時半刻也毫無意義！”
“咳，轉就轉唄，那麽大聲幹嘛。”
邱大人不以為然地掏掏耳朵，唐縱還以為他這是答應了，哪知他又緩緩接著說道：“大理寺是有監察督辦之權，但那也是在案子審完之後的事；現在案子才剛開始審，你說什麽也沒用——想從刑部手裏搶案子，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唐大人聞言正色道：“我現在手續齊全，你必須得把案子轉交給大理寺。”
邱大人一笑：“你大理寺的手續齊全管什麽用？我不批。”
這倒確實是道難題：雖然在案件的審理流程當中，大理寺對於審結案件有駁回、發還重審的權利，但刑部尚書不僅官職要高於大理寺卿，同時還身為內閣大臣，權利也比大理寺卿要大得多。比如，刑部尚書是有權將地方上、順天府及京城各衙門的在審案件轉到刑部繼續審理或推翻重審的，但大理寺並沒有這個權利。
唐大人沉默半晌，最終低低的聲音道：“既然如此，那就三堂會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