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櫃苦著臉說道:“自從那場官司之後,聽說教坊司外幾條胡同的姑娘們都開始跟風取了各種花名,什麽詩媛、琴媛、書媛、畫媛……上次就有位客人因為這個‘媛’字要求退貨,說是‘不想跟青樓女子扯上半點關係’——您是我們店裏的貴客,絕對不能讓您因為我們的疏忽而名譽受損。”

這話說得陽春曉一愣:嘖,這種認真到近乎古板的做事風格,竟是令人有些敬佩呢。

不過也難怪,畢竟時常光顧他們店裏的客人大都是上流名媛富家千金,對細節十分挑剔也是自然。

隻是,這原本挺好的一個字居然會因此被世人嫌惡,倒是她萬沒想到的。

“不用換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陽春曉揚了揚眉,說道:“好端端的一個‘媛’字,怎麽她們用得我就用不得?”

徐掌櫃連連歎氣道:“您別看這區區一個‘媛’字,我們東家可是花了大心思的!一共四種款式,皆是請京城的書法名家分別按‘正’‘草’‘隸’‘篆’四體寫成,再請最好的雕版師傅套色印刷,限量發售。原是圖個新鮮高雅,結果偏偏遇到這檔子事!誒誒,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

剛說到這,就見陽春曉眼中靈光一閃,半開玩笑道:“這世上荒謬可笑之事也忒多!那不如我今兒個也跟風得個諢名,就叫‘領笑媛’好咯!你這‘媛’字就正好配我——嘖,以後別人一看到這字便知是我送的!那我豈不是沒花錢還白得了一套高級定製?”

徐掌櫃苦笑道:“姑娘說笑了!若不嫌棄,那這套禮盒就留給您專用便是。”

“甚好。”

陽春曉又看了一眼身邊眾人:“不過,就我自己玩也怪沒意思的,你們要不要跟個風?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嘛!”

紅隼會心一笑,便也跟著說道:“好,那我也來!……不過,我身無所長,腿還有殘疾,那就叫‘殘媛’?”

牡丹也過來湊熱鬧,笑道:“別人都說我又高又壯,那‘壯媛’就是我啦!’”

“我是‘小媛’!”

波妞也不甘落後,舉手大聲說道。

眾人正一陣說笑,忽見方才當街抓賊那個小捕快從屏風一邊探出頭來,似是有話要說。

陽春曉瞥見小捕快腦門上明晃晃的汗,不由笑道:“那小毛賊可抓到了?”

“抓到了!多謝姑娘幫忙。”小賈笑得牙不見眼,“能得陽大人家的千金提點,是在下的榮幸!”

“還挺皮。”陽春曉道,“還有呢?”

“就說瞞不過您。”

少年接過夥計遞來的茶水猛喝了一口,這才開口說道:

“您的天香樓出事兒啦!”

天香樓能出什麽事兒?

小賈撿簡單的說了說。

“今早的命案,您定是聽說了的。本來我們頭兒想把案子交給我,沒想到半路殺出個大理寺少卿來,把案子劫走了。據說,是查到了粉子胡同的天香樓頭上……那大理寺少卿好大脾氣,說要把所有人都抓回來審呢!陽大姑娘,您看這事兒……”

陽春曉頗有些心累。

倒不是因為別的,她現在的身份,是天香樓的新東家。

天香樓隸屬教坊司,有七名官伎和樂工數名,是粉子胡同最邪門的一家樂坊。近年來已換了四五個管事的,皆死於各種意外。兩個月前才被一場大火燒去半邊,班主一家皆葬身火海,妥妥算是把‘業界冥燈’的傳聞給坐實了。

一回兩回說是意外尚有人信,回.回都是如此顯然就是有問題的。

順天府不得不介入調查,但天香樓這幾名官伎可不好對付,梁捕頭忙活了個把月,碰得滿頭包,竟是一無所獲。

可巧陽春曉因為蘇媛媛的案子名聲大噪,於是順天府府尹林皓臣便趁此機會,托她以天香樓新東家之名,暗中調查此案。

就在前幾天,天香樓終於修繕完畢,準備開張。

還沒來得及跟姑娘們打個照麵,個人產業就被大理寺給盯上了?

“為什麽是大理寺?”

這可太不尋常了。

遵照本朝的慣例,大理寺負責監察和複審。在陽春曉的印象當中,那就是個養老衙門。

雜事都先經由順天府負責,如果遇到情況複雜或者涉及朝中權貴的大案,通常都會轉交刑部審理。

真正出力幹活的人都在刑部——這也是為什麽林府尹找她當天香樓新東家,她也不好拒絕的原因。

一個“老幹部活動中心”,退休返聘了?

“走吧,去瞧瞧鬧的什麽妖!”

陽春曉招呼掌櫃的速速把東西裝上車,一行人便直接奔大理寺去了。

馬車剛到胡同口,遠遠就瞧見平時冷冷清清的大理寺門口站著幾十號人,明顯分成兩拔:一邊是戎裝的北城兵馬司的軍卒,另一邊則是身穿飛魚服、手按繡春刀的錦衣衛。

雙方怒目相向,劍拔弩張,那架勢像是隨時準備幹仗。

“謔,還挺熱鬧的哈。”

陽春曉讓紅隼把車停在官道旁,抬腿要往裏邁,卻被門口的兩撥人同時攔下:

“大理寺重地,閑人免進!”

陽春曉一愣。

好家夥,菜市口的案子,有點意思。就連錦衣衛和北城兵馬司都走來了。

錦衣衛倒還罷了,哪裏不平哪有他;這北城兵馬司,可是隸屬兵部的。

眼瞧著要打起來了。

看來,今天大理寺的畫風確實不太對勁。

陽春曉十分客氣地向門神一樣的兩拔人分別行了個禮:“我是陽春曉,天香樓的東家,來向你們大人回話的。”

這句話倒是比任何令牌或者公文都好使。門口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竟是向旁邊一閃、讓出條路來,甚至連紅隼也沒攔著,領著她們往裏頭大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