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多少有些不甘心,但願賭服輸。她退後一步,用袖口抹去臉頰上的血汙,白淨飽滿的麵龐上,血色的牡丹花格外顯眼:

“搞這麽大排場,還以為有多能打呢!結果就是群臭魚爛蝦,比漠北的韃子兵可是差遠了……沒勁。”

“你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此時的彭大少早已汗如雨下,強裝鎮定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原以為不過就是群軟弱可欺的女人,甚至都不必仗著人多勢眾,平時隨便嚇唬嚇唬不就能收到保護費的嗎?今天卻被兩個女人搞到團滅?

若不是親眼看見,這誰能信?

紅隼沒接話,將冰冷的刀鋒抵近他的臉,緩緩蹭去刀身的血漬。彭大少艱難地咽了咽,一個字也不敢再多說了。

這兄弟倆皆是富家子弟,雖說結交了些江湖朋友也學了點拳腳功夫,但一見今日這情形便心知不是對手,心裏盤算著幹脆暗搓搓認慫算了。

紅隼朝天香樓望了一眼,說道:“你最好盼著她長命百歲地活著,否則……”

她手上那把短刀隻是件極尋常的東西。鍛打時火候不到家,鋼口也差點意思,連外行人都看得出來是件便宜貨,刀身泛著廉價的金屬光澤,估計連巷口的肉販都會嫌它太鈍。

但是現在,沒有人在意它是否鋒利——她眼中殺氣逼人,無論此時手上拿的什麽,都足以致命。

彭二少早已見識過她的厲害,忙說道:“女俠饒命!……您二位剛才也瞧見了,那可是她自己往下跳的,不關我們的事啊!”

紅隼看了他一眼:“褚琳琅是什麽樣的人,我太了解了。”

十年了,原本生死與共的主仆二人被迫分開,一個被送入教坊司,一個被帶去西北前線,經曆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本以為從此相見兩難,卻不料造化弄人,竟會再次重逢。

紅隼緊咬牙關,質問道:“她是不是一人扛下了所有的事?”

彭大少也不敢隱瞞,連連點頭道:“對對!她說昨天的事都是因她而起,還自己爬到樓上說要以命相抵、從此兩清,真的是沒人逼她啊……”

話音未落,就見紅隼手起刀落,憤怒的刀鋒劃開緞麵的棉襖、刺穿大腿皮肉直釘入椅子裏,鮮血噴湧而出,彭大少淒慘的嚎叫聲在粉子胡同上空回**。

“虧得這樓不算高。”

牡丹抬起頭,手搭涼棚望望天香樓頂,嘖嘖道:“可就算是命保住了,腿也得摔折!……你這刀挨得不冤。”

這時,就見陽春曉從屋裏出來,衝二人擺了擺手。看她神色,阮輕煙應是已無大礙。

陽春曉看了一眼他腿上插著的刀,冷冷道:“你就是這一帶的老大咯?”

彭大少臉色慘白地點頭,隨即又趕緊搖頭:“現在是您的地盤!以後都是小姑奶奶們說了算!”

這人倒是識相。

陽春曉哼了一聲,朝巷子口掃了一眼:除了滿地呻吟的狗腿子們,街麵上仍是一片冷清不見人影,但想必有無數雙眼睛都躲在門窗後頭看熱鬧吧?

見她神色有緩,彭大少也顧不上疼,趕緊試探道:“不知女俠如何稱呼?今日若能放我兄弟一馬,來日必當祖宗一樣供奉您的名號、逢初一十五都給您磕頭上香!”

陽春曉望著對麵醉花樓上迎風飄舞的彩旗,上頭繡著‘詩媛’‘琴媛’的幾個大字十分醒目,不由淡淡一笑:

“領笑媛,陽春曉。”

“……?”

雖然不知道是個什麽名堂,但聽起來好厲害的樣子。

陽春曉對這些混混一無所知,也不知將來還會不會再翻起什麽大風浪,心想著還是暫時先別扯上衙門的事——既然黑道有黑道的規矩,那就按你們的規矩來吧。

想到這,她抬手指了指牡丹紅隼:“這兩位是我手下,江湖人稱黑白無常。”

她倆立刻心領神會,默契地各自抱拳道:

“壯媛,牡丹。”

“殘媛,紅隼。”

此時再看牌樓上掛的各式帶有‘媛’字的旗號,竟是如同旌旗一般,似乎後麵也都藏著各種惹不起的‘媛’們。

眼見彭家惡少的大勢已去,原本躲在門窗後看熱鬧的姑娘們也都大著膽子探出頭來,放出各種狠話,也有朝他們扔東西的,宣泄著以往受氣時積在心裏的各種不滿。

沒想到竟能一呼百應?陽春曉不覺挺直了腰杆,氣勢洶洶地大聲道:“不服氣的話,隨時再來都奉陪!以後,我就是這裏的老大!”

彭氏兄弟點頭如小雞啄米,看來對此毫無異議。

局麵已經完全控製住了,阮輕煙也暫時性命無憂,陽春曉的火氣已消了大半。她又看看二人,語氣淡淡道:

“滾吧,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們。”

聽到這句,二人如獲大赦,連忙招呼手下起來跑路。彭威廷的腿還釘在椅子上,站是站不起來了,有兩個機靈點的幹脆直接扛起椅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雖說陽春曉下的是死令,但紅隼牡丹也不傻:畢竟是京城,天子腳下!倒沒必要為了一時解氣就惹上人命官司。一群市井混混而已,讓他們吃點苦頭便罷了。因此她們出手時大都避開了要害,能製以服、就不致其死。

而那些狗腿子跟班們,別看平時耀武揚威橫行霸道的,見遇到了硬茬哪裏還敢硬碰?大都是挨了幾下便倒地裝死,再不肯起來。如今見老大都跑了,地上的也都趕緊爬起來溜了,轉眼間竟是溜得一個不剩。

“嘖,我這綽號是不是不夠響亮啊?”牡丹摸摸下巴,有點後悔:“以後說不定就出名了呢?”

“那你想怎樣?”

紅隼看了她一眼,將纏在手上的布條解開,連同身上沾染血汙的外套一同丟到角落的垃圾筐裏。

“我想想……”

牡丹也將腕上的綁帶解下,活動著酸痛的手指,順手丟進同一個筐裏——她突然注意到,原來紅隼跟自己的習慣一模一樣?不由好奇道:

“你也當過兵?”

紅隼點頭:“天機營校尉。”

陽春曉還是頭回聽到紅隼提起自己的往事,不由看了她一眼。

“巧了,我也是。”牡丹揚了揚眉梢:“可我怎麽沒見過你?”

“我是斥候。”

她們說話的聲音不大,陽春曉卻聽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