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啊?”

那人隔著鐵柵欄指了指裝包子的紙袋,笑嘻嘻地問了一句。

陽春曉卻一臉嚴肅地拿過來:“物證。”

“什麽物證啊?給我吃一個唄。”

“物證你也吃?”

“我是怕它待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陽春曉瞪了他一眼:“沒物證怎麽結案?”

“咳,橫豎我給你留幾個能交差不就得了。”

兩人正開著玩笑,這時又有個人推門進來,將一個生牛皮的包裹往櫃台上一放:“還東西來了。”

裏頭那人立刻收起涎皮賴臉的德性,答應一聲,從鐵柵欄的小門裏探出手來將東西收了進去,查驗登記。

陽春曉也換了副表情,朝後來那人一笑:“許師兄早!”

被稱呼‘許師兄’那人的穿著與旁人不同,頭戴烏紗、穿著件三品官服,身材挺拔;麵白無須,鼻直口闊,有種不怒自威之感。看起來歲數不大,目光堅毅,卻帶著與年紀不太相稱的穩重。

冷譽不認得他,這位正是當年披紅戴花打馬遊街的狀元郞許潤,字知年,陽承和的得意門生。如今他是官居三品的刑部侍郎,也是近二十年來全刑部、甚至整個朝廷最年輕有為、提升最快的官員,沒有之一。

陽春曉殷勤道:“這是榮華街的羊肉餡大包子,特意給你帶的!”

許知年是西北清河縣人,塞北放牧為生,自幼吃慣了牛羊肉的。

沒想到許知年不苟言笑的冰塊臉上竟是浮現出罕見的笑容:

“多謝。”

看來師兄妹關係十分親密嘛。

然而雖說是同一師門,櫃台後頭那人卻是絲毫不敢有逾矩之處:“許大人,物品已清點入庫了,請在此簽名。”

許知年微微點頭,嗯了一聲,取出隨身的印章來在回執單上蓋了個戳。

陽春曉問:“許師兄這會兒有空嗎?我正好有點事想問你。”

“現在沒有,一個時辰之後再來找我吧。”

“好。”

說完,許知年再次朝她微微一笑,再次道了聲謝,拿著包子推門離去。

——等等,那是我買的!你居然拿我給你買的包子送人?!陽春曉你禮貌嗎?!

冷譽莫名一陣惱火,隨即又是一愣:……至於嗎?區區幾個羊肉包子,我就立地變成九等酸雞啦?

他自嘲地笑笑,卻不經意間與陽春曉銳利的目光相遇——她沒說話,但冷譽頓時覺得心裏的想法已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丟不丟人呐。

有心解釋幾句,卻又怕越描越黑。

這時,就聽裏間的鐵門一響,一名小吏捧著一捆刀具出來,連同方才那份屍單往櫃台上一放:

“您要的東西備齊了。”

陽春曉掃了一眼,從袖取出印章在表單上蓋了個戳,朝冷譽一努嘴:“把東西帶上。”

冷譽答應一聲,乖乖將東西拿上,跟她一同出來。

二人出了門朝右一拐沒走多遠,陽春曉便又推一扇門。

這回冷譽有意識抬頭望了一眼門上的小牌:推演室(叁)。

一頭霧水,沒見過,也完全猜不出用途。

這間屋子十分寬敞,三麵都是牆,沒有窗戶,空****的一片漆黑。靠牆處似乎有個大櫃子,但光線太暗了什麽也瞧不清楚。

冷譽不由皺眉,本能地在門口就收住腳步,而陽春曉卻似乎完全不受光線影響,徑直走向裏麵,不一會兒便見她點上了燈燭,把桌上‘使用中’的牌子掛到門外:

“發什麽呆啊?進來。”

冷譽‘哦’了一聲,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子上。

那些刀具裹在一個生牛皮袋子裏,最外麵紮著巴掌寬的皮帶;刀一共有四把,寬窄不一,兩長兩短。憑經驗判斷,這些刀都是製式武器,份量很足,做工精細,絕非市麵上可以見到的尋常貨色,即使在軍營或者衙門裏也都是受到嚴格管製的。

冷譽謹慎道:“我們不是要查案子嗎?”

“對啊。”

聽她的語氣,好像在回答一個非常多餘的蠢問題。

屋裏的空氣冰涼,說話都能聽到自己的回聲。正中的方桌上點著盞油燈,僅能照出兩三步的光亮,看人也隻能瞧出個大概輪廓。

這房間的封閉性倒是比想象中要好得多——唯一的門關好之後,耳邊靜得幾乎完全沒有聲音,如同一間與世隔絕的密室。

全新的陌生環境,讓第一次來的冷譽有點緊張。但陽春曉始終很放鬆,顯然是經常來。

就見她手腳麻利地從櫃子裏取出個木架子,放到地上擺弄起來。大概是怕他等得無聊,她一邊忙著手裏的事一邊說道:

“所謂勞心者不勞力,全國這麽多州府郡縣,每天都會有大大小小不同的案件發生,如果每次都要興師動眾去做海量排查的話,莫說官員人手不夠用,恐怕把軍隊全都調出去幫忙也是不夠的。”

冷譽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環顧四周。

牆角處的立櫃有一人多高,陽春曉不斷地從裏麵取出形狀奇怪的東西,把它們組裝到一起,部件偶爾相碰,發出木頭的悶響。奇怪的是,在昏昏欲睡的光線中,她的動作卻依舊敏捷而準確,好像不受任何影響。

冷譽很確定:以她現在站的位置,根本看不清櫃子裏的任何東西,尤其是櫃門打開、擋住了大部分光線的情況下。

“能瞧得見嗎?要不要幫忙?”

“不用。”

她謝絕了他的好意。

冷譽將那小如黃豆的火苗撥到最亮,然而收效甚微。最後,他幹脆端起燈盞來朝她走近了幾步。

“你到底在做什麽啊?”

冷譽隻顧舉著油燈往前看卻沒留神腳下,剛走幾步就像是踢到了什麽東西,軟乎乎的還挺沉。

蹲在地上陽春曉頭也沒抬,歎了口氣抱怨道:“唉,這些人也太過分了,弄得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收拾。”

冷譽一低頭,見腳下是個白色的、長條樣的物件——似乎,是條腿?

順著往前再細看時,有軀幹,有胳膊,雖說瞧不真切,但輪廓十分明顯可以辨認——這,這不是個麵朝下倒著的人嗎?!

人頭的位置,一大團黑乎乎頭發披散著,陽春曉手裏拿著把木梳,正慢慢撥開頭發,漸漸露出一張蒼白的臉孔——

心髒驟然一滯,腦子嗡了一聲,他的手不聽使喚地一抖,油燈頹然落地,唯一的光亮熄滅了。